黑色公務車穩穩停在紅毯儘頭,輪胎壓過慶典氣球的殘骸,發出細微而沉悶的破裂聲。
省紀委督查組組長陳誌遠走下車,皮鞋踏在紅毯邊緣,鞋底沾上一抹刺目的鮮紅——不知是碎裂的玫瑰花瓣,還是從香檳杯中灑落的酒漬。
他沒有低頭看。
目光掃過酒店門廳上方懸掛的“百年好合”橫幅,那四個燙金大字在夜燈下泛著虛假的溫暖光澤。
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刺痛了神經。
林晚秋已站在台階中央,風掀起她製服下擺,像一麵即將落下的旗幟。
她迎上前,動作乾脆利落,從貼身口袋取出一個密封u盤,遞出時指尖微微發緊。
“重症監護室icu)監控異常記錄、血跡樣本初步檢測報告、拆遷協議照片。”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張正華病房外的攝像頭,在關鍵時段‘故障’了四十七分鐘。這期間,有兩名未登記醫護人員進出。血液樣本顯示,床單上的血型與死者不符。”
陳誌遠接過u盤,沒看,直接收入內袋。
他盯著她的眼睛,緩慢點頭:“你父親當年簽批的搬遷審批單……原件已被調換。”
林晚秋瞳孔驟然收縮。
寒意自脊椎竄起,如蛇攀爬。
她猛地抬頭望向宴會廳方向——水晶吊燈映照著賓客臉上強撐的笑容,司儀正用歡快語調宣布切蛋糕儀式開始。
陸家父母端坐主桌,神情鎮定,仿佛剛才那一幕隻是幻覺。
可她此刻才真正明白:這場婚禮不是終點,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掩護。
一場關於證據銷毀的儀式。
他們要用歡慶的喧囂,淹沒所有不該存在的聲音;用婚姻的合法性,洗白那些早已腐爛的交易。
她轉身欲走,卻被陳誌遠輕輕攔住。
“現在你還不能輕舉妄動。”他低聲說,“上麵有人盯得很緊。那個名字……你還不能碰。”
她沒問是誰。
因為她知道。
那個藏在陸父背後十年、操控青禾鎮命脈的“顧問”,才是真正編織這張巨網的人。
而她的父親,曾是他最信任的搭檔。
回到包廂角落,燈光昏暗,唯有手機屏幕泛著冷光。
蘇敏在混亂中“遺落”的翻蓋手機靜靜躺在她掌心,老舊型號,密碼鎖屏。
林晚秋閉眼,回憶昨夜陸承宇書房的情景。
他坐在書桌前,手指摩挲著腕表邊緣,笑著對她說:“電子文件會被刪,雲端會泄露,隻有紙質檔案才是永恒的。”然後他起身,打開那台老式針式打印機,吐出一張泛黃的工程進度表。
——他說這話時,眼神裡有種近乎悲愴的認真。
她猛然睜眼,迅速調取酒店監控係統權限,指尖在屏幕上滑動。
十五分鐘前,陸承宇的身影出現在後勤走廊,推開打印室門,十秒後離開。
全程沉默,背影僵直。
她立刻起身,疾步穿行於服務通道。
打印室門虛掩,碎紙機嗡鳴未歇。
她拉開蓋子,隻見一堆焦黑殘屑中,夾著半片尚未完全焚毀的紙角。
她小心拾起,對著燈光——
“……付款至離岸賬戶,編號cyh9012,資金鏈經由英屬維爾京群島bvi)殼公司三次跳轉……”
落款日期赫然是青禾小學塌方事故的次日。
她屏住呼吸,啟動真實之眼。
視線聚焦在紙屑邊緣的焦痕上。
分布不均,局部碳化嚴重,其餘部分僅輕微熏黑——這不是機器高溫焚燒的結果,而是人為用打火機近距離灼燒,倉促掩蓋。
有人想毀掉它,但來不及。
她迅速返回房間,從隨身藥盒中取出一小瓶無色液體——紀檢應急顯影劑。
將殘片浸泡其中,靜置三十秒。
原本空白處漸漸浮現幾道模糊字跡:
“指令來自.c.y.之父”。
林晚秋的手指瞬間冰涼。
.c.y.——陸承宇。
他是知情者。甚至可能是執行者之一。
可就在下一瞬,她在殘片背麵發現一行極淡的鉛筆印跡,幾乎不可見,像是書寫者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刻下的:
“救她,彆查小學。”
字跡顫抖,歪斜,帶著某種瀕臨崩潰的急迫。
她怔住了。
腦海中閃過陸承宇無數次摩挲手腕的小動作——每當她提起青禾小學、提起那場事故,他的手指就會不自覺地掐進腕骨,仿佛在壓製某種劇烈的情緒。
那不是謊言的表現。
是痛苦。
是掙紮。
她突然意識到,或許他並非共犯,而是在家族深淵中試圖抓住一根繩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