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第一人民醫院的清晨,總是伴隨著消毒水、米粥和走廊裡輕微的腳步聲一同醒來。
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潔白的床單上切割出數道明亮的光痕。
護士推著治療車,熟練地用手肘撞開了vip病房虛掩的門。
預想中病人仍在沉睡的畫麵並未出現,她不由得一愣。
307病房裡,那個據說到院時已處於深度昏迷、意識瀕臨崩潰的女人,此刻竟已穿戴整齊。
她身上是一套乾淨的黑色運動服,尺碼略大,像是臨時找來的。
她就那麼安靜地坐在床沿,背脊挺得筆直,仿佛一座沉默的石雕。
陽光在她身後勾勒出一圈淡金色的輪廓,卻絲毫無法溫暖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
她的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正落在床頭櫃上的一份文件上。
護士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封皮上印著《關於青禾鎮扶貧項目異常資金流向的初步報告》。
“林……林書記?”護士有些不確定地開口,眼前這個女人的氣場和昨天那個被抬進來的傷員判若兩人。
林晚秋抬起頭,視線掃過護士胸前的工牌,停留了半秒,卻並未讀出上麵的名字。
她的眼神裡沒有識彆,隻有評估。
“你是……?”她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久未言語的乾澀。
“我是您的責任護士,小張。”護士急忙回答,同時按下了床頭的呼叫鈴,“您醒了!太好了,陳秘書和醫生一早就在問。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林晚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低頭看向那份報告。
報告上,已經被她用一支不知從哪裡找來的紅筆,清晰地圈出了七處邏輯斷裂和數據矛盾的地方。
每一個圈都精準無比,旁邊還用極簡的符號做了標注,像某種隻有她自己能懂的密碼。
“她不記得我了。”護士在心中得出一個驚悚的結論。
很快,主治醫生和陳秘書匆匆趕來。
醫生見她狀態如此,震驚之餘立刻要做詳細的腦部檢查。
林晚秋卻擺了擺手,目光越過醫生,直接鎖定了陳秘書。
“我的配槍和證件呢?”她隻問了這一個問題,語氣不容置疑,仿佛那兩樣東西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陳秘書的表情有些複雜,他推了推眼鏡,小心翼翼地回答:“林書記,根據規定,您目前的情況……它們已經被省廳派來的同誌暫時收回保管了。”
病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林晚秋沉默了,那雙空洞的眼睛裡,某種堅硬的東西正在重新凝結。
她垂下眼簾,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在對抗著什麼。
幾秒鐘後,她抬起手,動作隱秘而迅速地伸向了自己運動服的內側。
在醫生和護士驚疑的注視下,她從緊貼皮膚的內衣夾層裡,取出了一枚用防水塑膠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微型u盤。
u盤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標簽上用油性筆寫著一行細小的字:“d7拓撲網原始數據”。
那是她在衝入祠堂火海之前,瞞著所有人留下的最後一道保險。
她將u盤放在床頭櫃上,推向陳秘書。“給你們。”
她步行離開了醫院,拒絕了陳秘書派車護送的提議。
清晨的縣城空氣微涼,她需要這種清冷來讓混沌的大腦保持最低限度的清醒。
去縣紀委監委臨時駐點的路上,要經過一座正在拆除的危橋。
警戒線攔住了去路,幾個戴著安全帽的工人圍在一旁,對著橋中心指指點點,臉上滿是愁容。
“這鬼東西懸著,誰敢上去作業?萬一掉下來砸到人怎麼辦?”
“找吊車吧,不然沒法弄。”
林晚秋的腳步停了下來。
她看見,在被拆得隻剩下骨架的橋心位置,一根比手臂還粗的預應力鋼索從斷裂的混凝土中探出,像一條懸在半空的巨蟒,隨著風輕輕晃動。
陽光照在上麵,反射出斑駁的鐵鏽色。
她的心臟毫無征兆地抽痛了一下,一種陌生的、尖銳的刺痛。
她撥開人群,無視工人的勸阻,徑直走到了橋邊。
她蹲下身,從口袋裡摸出一把瑞士軍刀,用小刀的刀刃,小心地刮開鋼索表層厚厚的鏽跡。
鏽跡剝落,露出了內裡的金屬本體。
那不是普通的光滑紋理,而是一種獨特的、螺旋交錯的紋路。
這種工藝能最大限度地增強鋼索的韌性和抗拉扯能力,但也極其耗費成本和工時。
她不記得在哪裡見過,卻本能地知道,這是一種獨一無二的簽名。
陸承宇的簽名。
這個名字閃過腦海,伴隨著一陣更劇烈的刺痛。
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壓下那股翻湧的情緒。
隨即,她伸出食指,指節彎曲,在那根冰冷的鋼索上輕輕一彈。
“叮——”
一聲清越悠長的長鳴,在空曠的橋體結構間回蕩。
萬籟俱寂。
一秒,兩秒……就在聲音即將消散的瞬間,從橋體深處,某個被瓦礫半掩的結構內部,傳來一陣極其微弱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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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