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鎮陷入了比午夜更深沉的死寂。
犬吠、雞鳴,甚至連風吹過電線的嗚咽,都仿佛被那道衝天而起又驟然熄滅的光柱儘數吞噬。
家家戶戶的窗欞之後,黑暗連成一片,沒有一絲燈火願意刺破這詭異的黎明。
祠堂地下的中樞核心裡,林晚秋的身體因巨大的能量反噬而劇烈顫抖,她卻一動不動,像一座正在風化的石像。
她的“真實之眼”已經超越了視覺的範疇,成為一個無形的接收器,與整個青禾鎮的意識緊密相連。
她能“聽”到每一個熟睡者在夢境中的心跳,能“看”到每一個緊閉眼瞼下,瞳孔深處反射的共同景象。
一幕幕不屬於他們的記憶,此刻正以一種無可抗拒的方式,灌入每個人的腦海。
那是一個雨天,二十一年前。
泥濘渾濁的水庫邊,一個年輕的女人跪在地上,從濕透的泥土裡,顫抖著挖出一張被泡得發白的半截學生證。
證件照上的男孩笑得燦爛,而照片的主人,已經沉入了冰冷的水底。
女人抬起頭,雨水和淚水混合著衝刷她蒼白的麵頰,她不是在哭泣,而是在發下一個最惡毒的誓言。
“我要這片土地……永遠……永遠不再有母親失去孩子。”
那聲音不是蘇敏,卻又分明是蘇敏。
緊接著,畫麵切換。
一間堆滿圖紙和儀器的臨時辦公室裡,蘇敏將一份打印著密密麻麻數據的報告拍在桌上,對著一個背影激烈地爭執。
“你瘋了!林振山,你怎麼敢用這種技術去篡改人心?這是犯罪!”
那個被稱作林振山的男人緩緩轉身,露出一張與林晚秋記憶中彆無二致、卻寫滿疲憊與決絕的臉。
他指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我試過法律,蘇敏。我寫了無數封舉報信,換來的隻有石沉大海和變本加厲!它救不了任何人!與其讓這片土地在無儘的腐爛中死去,不如給它一個乾淨的、沒有痛苦的未來!”
每一幀畫麵,每一句對白,都像一把手術刀,通過林晚秋的意識,精準地剖開青禾鎮每一個居民的頭顱,將他們被強行遺忘、或是從未得知的真相,血淋淋地植入進去。
她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被一片片割下,喂給這片沉默的土地。
這種獻祭般的痛苦,讓她幾乎要昏厥過去。
“既然你們都想要真相,”蘇敏的聲音在主控台前響起,那是一種混合了癲狂與快意的笑聲,“那就讓真相,變成一個新的謊言!”
她雙臂猛然張開,如同擁抱一個無形的幽靈,將自己殘存的意識全部注入地脈核心。
“記憶終結協議,啟動!從今往後,‘腐敗’就是生存的常態,‘沉默’就是守護家園的美德!”
她要逆轉這股記憶洪流的頻率,讓所有目擊者產生認知混淆,讓真相在他們腦中扭曲成一出荒誕的鬨劇。
瞬間,中樞之外,現實世界裡,一些村民開始在睡夢中痛苦地呻吟。
有人猛地坐起,雙手死死抓撓著自己的耳朵,仿佛要將那不該聽到的聲音挖出來。
他們開始喃喃自語,眼神空洞而迷茫:“沒事的……都是誤會……書記是好人……”
記憶正在被汙染!
就在這時,林晚秋猛地一咬舌尖!
一股腥甜的鐵鏽味在口腔中炸開,劇烈的刺痛如電流般貫穿全身,將她渙散的意識強行拉回現實。
她俯下身,一口鮮血不偏不倚地噴灑在冰冷的控製台上。
這是陸承宇在工程日誌裡記錄過的一種土辦法——“逆相位衝擊”。
用最原始、最強烈的生理痛覺作為錨點,強行校準和維持信號的純淨度。
血跡迅速滲入麵板縫隙,係統的紊亂頻率奇跡般地被穩住了。
那股試圖扭曲記憶的雜音,被這決絕的一口血,強行壓製了下去。
“你已接近容器的極限。”一個重疊的、非男非女的聲音在林晚秋的意識中響起。
那是真實之眼的融合體,它懸浮於地脈核心之上,冷漠地宣判著,“再持續五分鐘,構成你人格的記憶、情感與邏輯將被徹底燃燒。‘林晚秋’這個存在,將不複存在。”
她緩緩閉上眼睛,任由一滴滾燙的淚水,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
“隻要……他們能記得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