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紀檢辦的燈沒有亮。
窗外,月色被黎明前最濃重的墨色吞噬,唯有幾顆殘星在天際線上掙紮。
林晚秋靜坐在桌前,像一尊融入黑暗的雕像。
冰冷的空氣中,隻有她平穩的呼吸聲,證明著生命的存在。
在她麵前,那個白色的藥盒蓋子被打開,一枚邊緣焦黑、形狀扭曲的微型存儲卡,靜靜躺在她冰涼的掌心。
它像一隻在烈火中折斷翅膀的甲蟲,死寂而頑固。
她沒有立刻將它插入任何讀取設備。
反而,她起身,從飲水機接了一杯涼白開,回到座位,將那枚存儲卡輕輕浸入了水中。
這是她支教時從村裡老木匠那學來的土辦法,用來處理受潮發脹的舊課本。
也是父親修理那些老式半導體收音機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彆急,讓時間泡一泡,把火氣壓下去。”
水波輕微晃動,透明的玻璃杯壁上,映出她毫無波瀾的側臉。
在水的浸潤下,存儲卡金屬觸點上那些凝固的碳化物,竟微微泛出一層暗紅色的鏽跡,仿佛垂死的餘燼,被記憶的潮氣重新點燃。
幾分鐘後,她用鑷子將其撈出,放在一張乾淨的吸水紙上,待表層的水分被完全吸乾,又從抽屜裡翻出一部食堂後勤處借來的便攜式標簽打印機,用其光滑的金屬背板,小心翼翼地在卡片變形最嚴重的地方反複輕壓,校正著那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彎曲。
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非人的精準和耐心。
最後,她將這張處理過的存儲卡,接入一台經過她親手改裝、拆掉了所有聯網模塊的舊式文檔掃描儀的側麵端口。
屏幕短暫地閃過一長串無法識彆的亂碼,像一段瀕死者的囈語。
緊接著,亂碼消失,一個獨立的加密文件夾突兀地跳了出來。
文件夾的圖標,是一隻折斷了翅膀的白鶴。
林晚秋盯著那個圖標,看了整整三秒。
她垂在桌邊的右手手指,開始無意識地在桌麵上有節奏地敲擊。
叩。叩叩。叩。
那節拍,與一百八十公裡外,省紀委數據中心屏幕上閃爍的鐘樓報時間隔,分秒不差。
“找到了!”
省紀委數據中心,徹夜未眠的陳秘書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雙眼布滿血絲,死死盯著一行剛剛比對成功的數據簽名。
他調取了所有能接觸到的、七年前g7高速公路項目的原始檔案,在一個標記為“冗餘備份、建議銷毀”的服務器角落,挖出了一份本該不存在的地質勘探報告。
報告的負責人,正是林晚秋的父親,林正。
而更讓他脊背發涼的是,這份報告中關於青禾鎮鐘樓選址的邊坡穩定性分析數據,其底層加密簽名,竟與他從鐘樓鋼架結構中提取出的那套“行為審計模型”的源代碼,完全吻合。
一瞬間,所有碎片都拚上了。
這不是一宗簡單的貪腐案,甚至不是一個簡單的“哨兵”協議。
這是一場跨越十年的布局。
有人用腐敗本身作為最完美的掩護,將整座青禾鎮的重點工程,偷偷構建成了一套龐大的、能自動記錄和審計罪證的反腐敗機製!
鐘樓是服務器,橋梁是傳感器,而那些見不得光的資金流向,反而成了啟動這套機製的能源。
林正用自己的職業生涯,為女兒鋪設了一條通往真相的軌道。
而林晚秋,就是激活這整套龐大係統、讓它從沉睡中蘇醒的,唯一的那把鑰匙。
“必須馬上回去!”陳秘書豁然起身,他必須立刻回到林晚秋身邊,告訴她這一切。
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她的背後,是她父親用生命鑄就的、一整座小鎮的“眼睛”。
他衝向操作台,申請返回青禾鎮的緊急通行權限。
然而,係統卻彈出一個冰冷的紅色警告框。
【權限凍結】
緊接著,警告框下方,跳出一條來自未知上級的匿名批注,隻有短短一句話:
“‘哨兵’尚未被完全觸發。”
青禾鎮,老郵電局。
林晚秋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時,一股混雜著黴味、塵土和老舊設備靜電的空氣撲麵而來。
機房早已停運多年,巨大的服務器機櫃像一排排沉默的鋼鐵墓碑,靜靜矗立在黑暗中。
她徑直走向最裡麵的主控台,那裡還保留著一台獨立的終端機。
她記得筆記本上那句沒頭沒尾的提示:“密碼提示:女兒最愛吃的糖。”
那不是一個謎語,而是一段被封存的味覺記憶。
小時候,父親每次帶她來這裡幫同事補登記冊,都會從口袋裡摸出一顆橘子味的硬糖塞進她嘴裡。
那種酸甜的味道,是她童年為數不多的亮色。
她在滿是灰塵的鍵盤上,敲下了“tangzi0719”。
回車。
布滿雪花點的屏幕閃爍了幾下,竟真的彈出了一個簡陋的後台日誌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