鍵盤的敲擊聲在寂靜的房間裡,像是清脆而冷酷的戰鼓。
清晨六點,天色未明,窗外的雨已經停了,但濕氣凝結在玻璃上,模糊了遠山的輪廓。
林晚秋的眼睛裡布滿血絲,麵前的屏幕上,數據流如同瀑布般刷新。
她幾乎一夜未眠,將白溪鎮乃至整個清遠縣近三年的所有工程項目招投標記錄,像梳理一團亂麻般逐一過篩。
答案在黎明時分浮出水麵。
“宏遠建設”,一個陌生的名字,卻像病毒一樣,精準地寄生在每一個關鍵項目之中。
白溪鎮的“幸福安居工程”隻是其中之一。
它同時中標了鄰近兩個鄉鎮的同類項目,中標金額無一例外,全部是卡著財政預算的上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這種精確得近乎完美的“巧合”,本身就是最刺眼的信號。
林晚秋指尖輕點,調出這家公司的工商注冊信息。
法人代表“張偉”,一個在全省有上千個同名同姓的普通名字,身份證信息指向一名早已失蹤多年的流浪人員。
典型的“白手套”,一個用來承擔所有法律風險的空殼。
“真實之眼”讓她的大腦高速運轉,將這些看似無關的點串聯成線。
她沒有停下,繼續深挖股權穿透和關聯交易記錄。
一條隱秘的資金流向,最終指向了一個私人賬戶。
賬戶的主人,是縣住建局副局長周培榮的妻弟。
那張精心繪製的圖紙,終於露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角。
“陳秘書,”她撥通內線電話,聲音因徹夜未眠而略帶沙啞,但指令清晰無比,“立刻通過省紀委數據中心,申請調閱清遠縣住建局副局長周培榮及其直係親屬近五年的個人消費流水與大額資產變動記錄。最高密級,事由:關聯重大違紀線索。”
她沒有驚動縣裡的任何人。
在找到承重牆之前,她不會去敲任何一塊磚,以免整棟建築提前坍塌,將線索儘數掩埋。
上午十點,座機電話尖銳地響起,打破了辦公室的沉寂。
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林晚秋接起電話,聽筒裡傳來李桂香老人壓抑而顫抖的聲音。
“林……林丫頭,是我,李桂香。”
“李老師,您怎麼了?”林晚秋心頭一緊。
“我……我昨天晚上夢見我們家老頭子了。”老人的聲音帶著一絲詭異的寒意,仿佛在訴說一件極其恐懼的事情,“他渾身濕漉漉的,就站在鎮口那個新修的石牌坊底下,一遍遍地跟我說……他說,‘牌坊底下埋著冤魂’。”
冤魂?
林晚秋的脊背竄起一股涼意。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她記憶深處一個塵封的盒子。
她猛地想起,整理父親遺物時,那本手抄的工作筆記裡,有一頁記錄著關於青禾鎮易地搬遷項目初審材料的批注。
父親用紅筆寫著:“此件問題頗多,暫緩。複印件共三份,另兩份交周、趙存檔,以備後查。”
青禾鎮的周秉義已經被查,那另一個“周”呢?難道是……
一個大膽到讓她心驚的猜測在她腦中形成。
如果當年的腐敗網絡並未被完全清除,隻是蟄伏了下來,那麼白溪鎮的“宏遠建設”和周培榮,會不會隻是冰山浮出水麵的一角?
她立刻在內部案例庫中輸入關鍵詞:“樣板工程”、“質量問題”、“周姓”。
屏幕上,一條條記錄觸目驚心地跳出。
近三年來,全省範圍內,至少有四起類似的“樣板工程”坍塌或被舉報存在嚴重質量問題的事件。
而每一樁事件的調查卷宗裡,或明或暗,都閃現著一個周姓官員的影子,他們或在住建係統,或在發改部門,職位不高,卻都處在項目審批的關鍵節點上。
這不是一張網,這是一個跨越地域、潛藏在係統深處的巨大根係。
周培榮,就是她要撬開的第一塊石頭。
中午十二點,陳秘書的報告放在了她的桌上:“林處,目標周培榮,今天上午九點,因‘突發性心悸’,入住縣人民醫院心內科三號樓特護病房。”
“心悸?”林晚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這是最拙劣也最常用的伎倆,用“生病”來拖延時間,試探組織的反應,同時為銷毀證據爭取窗口期。
“還有,”陳秘書壓低聲音,“我們的人在醫院外圍觀察到,病房門口有兩名身份不明的男子在來回踱步,形跡可疑,不像家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