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冰窖的溫度仿佛鑽進了骨頭縫裡。寒霜沿著粗糙的水泥壁向上蔓延,灰白色的冰晶在昏黃老式白熾燈下閃爍著微弱冷光。空氣凝固成一種濕重的金屬腥氣,混雜著經年累月冷藏的生肉味和鐵鏽味,每吸一口都刺痛鼻腔。
安娜靠在一個墊著濕麻袋的鐵皮櫃上,呼出的白氣瞬間被寒冷吞噬。冷庫的燈光隻照亮了她側前方一小片地麵,她的臉大部分隱在陰影中。
她左手死死按住左肩下方靠近心臟的位置,指縫間依舊不斷有溫熱的、更濃稠的鮮血滲出,濡濕了被割破的皮衣內襯,黏膩地貼在冰冷的皮膚上。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帶來一陣牽扯皮肉的銳痛。右臂外側一道新鮮的刀口火辣辣地作痛,是剛才被羅頓手下一個玩蝴蝶刀的家夥留下的“紀念品”。
那個穿著沾滿油汙的白大褂、“獸醫”模樣的家夥蹲在她麵前,動作粗魯地清理傷口。酒精棉球狠狠按在肩胛下的傷口邊緣,安娜身體猛地繃緊,牙關緊咬,喉嚨深處溢出一聲短促的悶哼,額角冷汗瞬間滲出來。獸醫像是沒看見,又打開一個廉價鐵皮藥罐,挖出一大坨氣味刺鼻的褐色藥膏,直接糊在傷口上。劇烈的灼燒感和一種古怪的草藥味再次讓安娜眼前發黑。
冰窖深處傳來沉重的金屬摩擦聲。那是一道厚重的、仿佛銀行金庫門的沉重大鐵門,門上刷著早已褪成暗紅色的防鏽漆,在冷氣彌漫的地下室裡如同匍匐的怪物。門虛掩著,留了一條縫隙,透出裡麵比冰庫更冷的、帶著某種陰森氣息的黯淡光芒。剛才劉天堯就是被羅頓的手下粗暴地推了進去。裡麵沒有任何人聲傳來,隻有死寂,一種能吞噬聲音的死寂。
咣當!
冰窖另一頭的厚鐵門被猛地推開,撞在水泥牆上,發出巨大回響。刺骨的寒風裹挾著室外雨林地帶特有的濕熱泥土和植物腐爛的氣息倒灌進來。
千夏如同一道影子,無聲地走了進來。黑底繁複金線刺繡的和服裹著她窈窕的身段,那雙精巧的木屐踩在冰渣和水漬的地麵上,卻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幾個羅頓的核心打手像惡狼一樣簇擁在她身後,目光警惕地掃視著整個冰庫。其中一個特彆高大的光頭,臉上肌肉虯結,脖子上橫著一道猙獰的蜈蚣狀刀疤,右手戴著半截露指的沉重拳套,正是羅頓的頭號打手,“鐵拳”卡洛斯。他的眼神像舔舐刀刃一樣刮過靠在鐵皮櫃上的安娜,毫不掩飾地停留在她被扯開的皮衣領口下方。
“千夏小姐,‘租客’狀態穩定吧?”安娜扯了扯嘴角,牽動了傷口,笑容顯得生硬又嘲諷。
千夏在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和服寬大的袖口紋絲不動。兜帽下的臉在陰影裡看不真切,隻有那抹精致的唇線在幽暗光線裡勾勒出拒人千裡的弧度。
“劉君的價值,羅頓先生自會‘合理使用’。”她的聲音依舊像裹著蜜糖的冰針,聽不出情緒,“至於租金,以及…潛在的損耗成本,我們自有保障渠道。”她的目光似乎掠過安娜肩頭滲血的傷口,又似乎完全沒有。她朝那道虛掩的大鐵門方向微不可查地偏了下頭,卡洛斯立刻會意,沉默地越過安娜,帶著另外兩個打手,像堵牆一樣擋在了通往金庫門的唯一通道上,徹底阻斷了安娜和劉天堯之間可能的視線聯係。冰冷的空氣仿佛又降低了幾度。
金庫內的寒氣更重。刺骨,陰森。慘白的燈光是從頭頂幾盞簡陋的防爆燈管發出的,投下濃重、邊緣銳利的陰影,將空間切割成破碎的幾何塊。
正對門,是一個巨大的凹陷式方坑,四周用厚重的工業水泥圍了起來。坑底反射著幽幽冷光,那光芒是來自坑底堆積如小山般的物體。
金條。
一根根粗如手指、長約半臂的黃金條塊,在慘白燈光下閃爍著一種冰冷沉重、幾乎能壓碎人心的暗黃色澤。它們雜亂無序地堆疊著,像建築工地的磚垛,卻又比磚塊沉重千倍萬倍。那股特有的、金屬質感濃鬱的沉悶貴金屬氣味彌漫在冰冷的空氣裡,混合著水泥的灰塵味,構成一種詭異的氣場。
劉天堯就赤著上身,站在金坑的邊緣。汗水早已在寒流中蒸發殆儘,冷氣直接舔舐著皮膚。剛才在外麵金屬托架上遭受過的痛苦似乎退潮了,但右臂深處那億萬條寄生線蟲留下的麻癢鈍感,如同烙印刻在骨頭裡,從未真正消失。此刻又被這金山散發出的、無形的、巨大財富的壓迫感刺激著,那些線蟲仿佛在骨髓深處不安分地蠕動。
羅頓站在劉天堯斜前方,肥胖的身體幾乎要擠出那件不合身的臟汙工作服。他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硬皮封麵磨損嚴重的賬冊,油膩的手指在紙頁上劃拉著。他另一隻手的雪茄冒著劣質的青煙。
幾個同樣穿著臟汙背心褲衩的壯漢正艱難地抬著一個特大號、厚木條箍成的海運箱。箱子異常沉重,底部墊著圓木,被粗糙地推滾到金坑邊緣。撬棍“哢嚓”幾下,箱蓋被粗暴撬開。裡麵並非武器或走私品,而是整齊碼放的另一種標準化的貴金屬貨幣塊——尺寸和形狀嚴格統一,通體銀白,散發著更加冷硬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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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我的寶貝們!”羅頓終於抬起頭,把雪茄煙灰隨意彈在金坑邊緣的水泥地上,火星和灰燼飄落到冰冷的金條上,他毫不在意。綠豆眼裡閃爍著貪婪與亢奮交織的光芒,“媽的,在紅河灣刨幾個月沙土都不如這批東西下水跑一趟快!‘荊棘’老弟,”他肥厚的手掌用力拍了拍旁邊沉重的海運銀塊,“認識這個不?‘北海航標號’沉船的私貨!y國央行那幫孫子偷偷熔了,打上標記準備運到k市避風頭。嘿,半路上就被老子的人鑿沉在了風平浪靜的三號燈塔旁邊!那船長臨死前抱著救生圈還想發信號?呸!老子直接把他手指頭剁下來當收藏品!”他說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仿佛在講述一件微不足道的趣事。他用力抬起一塊沉重的金磚,手臂肌肉鼓起,臉上橫肉抖動,把它“砰”地一聲丟進坑裡。沉悶的撞擊聲在金庫裡回蕩。
“銀行裡堆的、保險櫃裡鎖的,都是假的!騙鬼的紙!”羅頓喘著粗氣,臉上因搬動金條而漲紅,更顯得油膩不堪,“這些!這些硬的才管用!”他指著坑裡閃閃發光的金銀山,“z國k市那幫穿西裝打領帶的吸血鬼,不也就天天盯著這個數字蹦躂?老子的手能摸到它!能咬它一口!”
他轉向劉天堯,眼神裡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荊棘’,我知道你過去那套路子,刀口舔血是條漢子。但時代變了!在n市,在紅河灣,玩刀子的小流氓上不了台麵。老子帶你看這個,是抬舉你!洗錢?太老土!現在我們要把它變成正經生意!讓你那些見不得光的破爛錢,流進市的建築工地上,流進z國k市的交易所裡,變成蓋房子的磚瓦,變成電腦屏幕上跳來跳去的股票!那才是他媽的通天大道!跟著老子乾,懂不懂?”
劉天堯沉默地站在冰冷的水泥邊沿,沒有去看那耀眼的金銀山。他的目光似乎穿過了冰冷的空氣,落在那虛掩的金庫門外,仿佛能穿透厚厚的鐵門,看到外麵冰庫角落裡那抹受傷的身影。
羅頓見他不接茬,鼻子裡哼了一聲,臉上橫肉堆起:“老子這個人,做生意最講究。親兄弟也得明算賬。”他把那本油膩的厚賬本拍在劉天堯胸口,力道不小,“這裡是你們荊棘會那批貨在n市的清算賬目。成本,運輸損耗,打點關節,風險金…該扣的都在上麵!剩下的,”他肥厚的下巴朝金銀山努了努,“給你留著位置,回頭找專人給你辦幾張巴厘島那邊的卡,數字就存在那些看不見的銀行裡,天王老子也查不出源頭!”
他臉上忽然咧開一個油膩又略帶威脅的笑容,露出金光閃閃的大板牙:“當然,‘租金’是租金,那‘礦機’的維修費,還有設備調試耽誤老子的寶貴時間,這賬,也得先記上。”他伸出肥短的手指,在劉天堯眼前搓了搓,“懂規矩吧?”
冰冷刺骨的寒氣順著腳底板往上爬。安娜靠在冰櫃上的半邊身體幾乎凍得麻木。鐵皮櫃粗糙的邊緣硌著她的脊背,肩胛處的傷口在那獸醫粗暴糊上藥膏後,灼燒感退去,隻剩下一片麻木鈍痛,還有血液凝固後冰涼的濕膩感。
金庫門虛掩的縫隙裡,那股混合了陰冷、灰塵和貴金屬的沉悶氣息絲絲縷縷地透出來,像一個無聲的嘲諷。
千夏像個精致的人偶,隔著幾步遠的距離矗立在冷庫慘白的燈光下。寬大和服的繁複金線在冷光裡反射著細微的光,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無聲的警告與界限。
卡洛斯戴著厚重半指拳套的右手,就抱在肌肉噴張的胸前,那雙布滿血絲、如同野獸的眼睛,一刻不離地釘在安娜身上,貪婪裡裹挾著毫不掩飾的殘忍。另外兩個打手,一個拿著獵刀剔指甲,刀刃在他指尖靈活跳動;另一個倚在牆邊的粗鹽水管上,靴尖有一下沒一下地碾著地上的碎冰碴,眼睛眯縫著。
空氣沉悶壓抑。
“嘖。”千夏似乎輕輕地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鼻音。
就是這輕微的聲音,打破了臨界點的死寂。
卡洛斯眼中凶光爆閃!他腳下一步猛蹬,沉重如熊的身軀卻快得驚人!那雙帶著半指鋼鐵拳套的手,一隻鋼鉗般抓向安娜的咽喉!另一隻則直接掏向她的心口!是奔著一擊致命去的!帶起的勁風甚至揚起了地麵冰冷的灰塵!
安娜的身體幾乎是憑借多年刀尖舔血的本能反應!
她重傷的左肩根本無法發力,全靠背脊在鐵皮櫃上一撐借力!整個身體硬生生向側麵擰轉!就像一根韌性極佳的竹子被強行折斷!右臂的傷口在劇烈動作下瞬間撕裂!新鮮的血珠甩了出來!冰冷的空氣灌進領口,刺激得她倒抽一口涼氣!
砰!
一聲令人牙酸的重響!
卡洛斯那隻抓向她咽喉的鋼拳,狠狠砸在了鐵皮櫃的棱角上!劣質鐵皮應聲癟下去一大塊,發出刺耳的金屬扭曲聲!
“躲得挺快?”卡洛斯獰笑,另一隻掏心窩的手改爪為拳,如同炮錘,朝著安娜閃避後還未站穩的腰側猛轟過去!角度刁鑽,速度快如閃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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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眼中冷光更勝。她根本不敢硬接那帶著鋼拳套的恐怖拳頭。剛剛落地的腳踝猛地一扭,重心下沉,腰身不可思議地向後折出一個危險的弧度,險之又險地貼著呼嘯而過的拳風滑了出去。人幾乎是貼著肮臟冰冷的地麵側翻出去的!
嘩啦!
她一滾身,撞翻了角落裡堆放的幾個空鐵皮桶!桶身撞在牆壁上,發出巨大的噪音!動作快到讓那個剔指甲的刀手都愣了一下!
就在她翻滾起身,還未完全脫離卡洛斯拳風範圍的刹那!
千夏的聲音如同冰屑撞響金鈴:“廢物。”
她並沒有動,視線落在那個剛才還倚著水管、此刻剛直起身的打手身上。那打手被千夏目光一掃,如同被毒蛇盯上,渾身一個激靈。他眼中凶戾之氣暴漲,猛地伸手進臟兮兮的褲腰後,掏出!
不是槍。
是一把前端彎折的、專門用來放血的黑色捕鯨刀!沉重的刀身在冷光下閃爍。他像條瘋狗,一聲不吭,趁著安娜立足未穩,捕鯨刀帶著撕裂空氣的嗚咽,直直戳向安娜剛撐地的右腿腿彎!那裡要是被刺穿,瞬間就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