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說了不許在門口瘋跑。”
門內傳來一聲溫軟的呼喚,像浸了蜜的溫水,剛落音,就見個穿月白襦裙的女子走出來。她鬢邊簪著支素雅的玉簪,裙擺繡著淡淡的蘭草紋,手裡還搭著件玄色外袍,想必是聽見動靜,特意出來給柳明淵添衣的。
“阿娘!”念念在柳明淵懷裡扭了扭,伸著小手要她抱,“爹爹帶姐姐回來啦!”
女子抬頭時,目光先落在柳明淵身上,眼底漾起柔和的笑意,隨即才轉向胭脂。她的眼神很乾淨,帶著恰到好處的好奇,卻沒有半分審視,像春日裡的溪水,輕輕淌過人心頭。
“這位便是謝姑娘吧?”她笑著福了福身,聲音溫溫柔柔的,“明淵常提起你,快進屋坐,外頭風大。”
胭脂這才回過神,剛要還禮,就見女子自然地從柳明淵懷裡接過念念,指尖替孩子理了理歪掉的紅綢帶,又對柳明淵道:“我讓廚房燉了桃花羹,知道你倆路上該渴了。”
女子接過念念時,柳明淵的目光在她鬢邊的玉簪上頓了頓,隨即轉向胭脂,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胭脂,這是清婉,我的……內人。”
“內人”二字像細針,輕輕刺破了胭脂方才稍緩的心緒。她望著那女子——清婉的眉眼溫順,抱著念念的姿態自然親昵,腕間的玉鐲隨著動作輕響,每一處都透著“柳府女主人”的妥帖。原來不是朋友,是他實實在在的妻子。
胭脂臉上的血色褪了幾分,方才被“爹爹”二字驚起的波瀾尚未平息,此刻又被這聲“內人”按進更深的沉水裡。她張了張嘴,想擠出句像樣的問候,舌尖卻像被糖霜黏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清婉似乎沒察覺她的異樣,隻笑著側身讓開:“外頭天涼,先進屋吧,母親也在等著呢。”
柳明淵忽然上前一步,與胭脂並肩而立,溫熱的氣息貼著她耳畔落下,聲音壓得極低,剛好能讓兩人聽清:“先進去,待會兒……我跟你解釋。”他的指尖在袖擺下輕輕碰了碰她的手,帶著點急切的安撫。
胭脂沒動,也沒看他,隻盯著腳下青石板的紋路。那些被地脈火烘暖的石頭,此刻竟有些硌腳。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地響起,像被風吹過的枯葉:“嗯。”
跨進朱漆大門的瞬間,庭院裡的桂花香撲麵而來,混著廚房飄出的桃花羹甜香,熱鬨得讓人心慌。念念在清婉懷裡扭頭看她,小臉上滿是天真:“阿芷姐姐,我帶你去看我的小麒麟玩偶好不好?是爹爹親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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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婉笑著拍了拍女兒的背:“彆吵著姐姐。”說罷朝胭脂溫和一笑,引著路往正廳走。
柳明淵走在胭脂身側,腳步放得很慢,袖擺偶爾擦過她的手臂,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胭脂卻覺得那距離像隔了條看不見的河,她攥緊手裡的食盒,油紙被捏出淺淺的褶皺,鬆子酥的香氣悶在裡麵,甜得發苦。
正廳裡暖意融融,地脈火在鎏金炭盆裡跳躍,映得滿室器物都泛著溫潤光澤。上首鋪著軟墊的太師椅上坐著位女子,不過三十許人模樣,烏發僅用支赤金鳳凰簪綰著,鬢邊斜插兩朵新鮮紅梅,身上煙霞色的褙子繡著暗紋火焰,舉手投足間既有長輩的端莊,又透著不輸少女的明豔。
她手裡轉著串鴿血紅瑪瑙珠,見柳明淵帶著胭脂進來,目光先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隨即彎起眼笑了,那笑意從眼角漫開,竟帶出幾分狡黠:“可算舍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要在青丘待到桃花謝。”
“母親。”柳明淵鬆開胭脂的手,語氣裡帶著難得的軟,“路上耽擱了些。”
“這位就是謝姑娘吧?”柳夫人的目光轉向胭脂,眼神清亮得很,沒半分長輩的架子,反倒像打量自家子媳婦似的,直看得胭脂耳尖發燙,“果然像明淵信裡寫的,比青丘的桃花還靈秀。”
“伯母好。”胭脂福了福身,手裡還攥著那盒沒送出去的鬆子酥,倒顯得有些拘謹。
“快坐快坐。”柳夫人拍了拍身邊的空位,“清婉剛燉好桃花羹,我特意讓她多放了些蜜,你們年輕人都愛甜口。”
正說著,清婉已端著托盤進來,身後跟著蹦蹦跳跳的念念。小姑娘手裡還舉著糖葫蘆,見了柳夫人就喊“祖母”,聲音脆得像銀鈴。
柳夫人笑著接過來,捏了捏她的臉蛋:“就你嘴甜。”又對清婉道,“把羹給姑娘端過去。”
清婉應著,將一碗桃花羹放在胭脂麵前,瓷碗沿還冒著熱氣,甜香混著淡淡的奶香漫開來。胭脂低頭舀了一勺,羹裡的桃花瓣被燉得軟糯,甜而不膩,倒比她在青丘喝的多了幾分暖意。
“明淵這孩子,”柳夫人忽然開口,慢悠悠地轉著瑪瑙珠,“打小就悶,他兄長總說他像塊捂不熱的火玉。”她瞥了眼自家兒子,“如今能把人帶回來,看來是真放在心尖上了。”
柳明淵的耳根微微發紅,沒接話,隻給胭脂碗裡又添了些羹。
胭脂的心跳得有些快,低頭看著碗裡的桃花,忽然明白柳明淵為何總說“家是暖的”——這位看起來年輕漂亮的母親,身上沒有半分疏離,連調侃都帶著真切的熱絡,像地脈火似的,不灼人,卻暖得人心頭發燙。
念念不知何時跑到她腳邊,仰著小臉問:“姐姐,祖母說你會變狐狸,是真的嗎?能變給我看看嗎?”
胭脂握著湯匙的手猛地一頓,瓷勺與碗沿碰撞發出輕響,在暖融融的正廳裡顯得格外清晰。她抬眼時,正撞見念念那雙清澈的眸子,裡麵滿是孩童對神話的好奇,可這好奇落在她眼裡,卻像根細刺,紮得她喉頭發緊。
方才柳明淵那句“內人”還在心頭盤旋,念念喊他“爹爹”的聲音又在耳邊回響,此刻這聲“變狐狸”的請求,竟讓她覺得自己像個供人觀賞的戲法班子,連真身都成了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念念。”清婉先察覺到不對,輕聲喚了句,伸手想把孩子拉回來,“彆胡鬨,姐姐累了。”
柳夫人也收了笑,指尖在瑪瑙珠上停住,目光在胭脂緊繃的側臉和柳明淵微蹙的眉峰間轉了圈,隨即笑道:“這孩子聽了些狐仙戲文,就沒頭沒腦的。謝姑娘彆往心裡去,她是覺得你像戲文裡的仙子呢。”
胭脂扯了扯嘴角,想接話,舌尖卻像裹了層沙。她低頭看向碗裡的桃花羹,那些被燉得軟爛的花瓣,此刻倒像是她自己——看似融在這暖湯裡,實則早失了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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