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那裡還殘留著方才捏著桃花簪的涼意:“你說你們是名義上的夫妻,可百年的朝夕相處,哪怕起初隻是責任,也早纏成了剪不開的牽絆。她替你擋的流言,為你熬的湯藥,給念念講的故事……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日子,不是一句‘權宜之計’就能輕輕揭過的。”
柳明淵的指尖動了動,想替自己辯白,卻發現所有言語都顯得蒼白。他護著清婉與念念,起初是道義,後來是習慣,再後來,竟成了連自己都未察覺的依賴——就像蒼梧山的地脈火,沉默地暖著整座山,卻從沒想過有一天要熄滅。
“我不是怪你。”胭脂抬眼,眼底的淚已經乾了,隻剩一片沉靜的澀,“換作是我,或許也會這麼做。隻是柳明淵,我們之間橫亙的,從來不止是時光。”
是清婉鬢邊那支從不張揚的玉簪,是念念喊“爹爹”時理所當然的親昵,是柳府上下對“柳夫人”的敬重,更是她心裡那道邁不過去的坎——她不能踩著彆人的體麵,去接那份遲來了百年的婚約。
“這些事,盤根錯節的,哪是三言兩語就能理清楚的?”她輕輕歎了口氣,語氣裡帶著對這份複雜的無奈,“線頭太多,扯著這邊,那邊就疼,剪也不是,不剪也不是。”
“我得走了。”胭脂鬆開絞皺的帕子,像是做了最後的決斷,“青丘的桃樹該修枝了,我這個狐主,總不能一直在外頭晃蕩。”
她轉身踏出月亮門,裙角掃過廊下的青苔,帶起細不可聞的聲響。柳明淵望著她的背影融進暮色裡,手裡的桃花簪硌得掌心發疼。
身後傳來柳夫人的腳步聲,她手裡捧著盞剛沏好的雨前茶,見他站在原地不動,便將茶盞遞過來:“天涼了,喝口暖暖吧。”
柳明淵沒接,隻望著胭脂消失的方向,喉結滾了滾:“她……還會回來嗎?”
柳夫人吹了吹茶沫,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謝姑娘心裡是有你的,隻是……”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庭院裡糾纏的藤蔓上,“有些結,得慢慢解。盤了百年的根,哪能說斷就斷。”
茶盞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柳明淵卻覺得渾身發冷。他想起胭脂方才的眼神,疲憊裡藏著決絕,像終於承認,有些牽絆不是用力就能扯清的。
暮色漫過柳府的飛簷時,西廂房的燈沒再亮起。窗台上的石榴花還開得豔,隻是那支桃花簪被風吹落在地,簪尖陷進青石板的縫隙裡,像枚拔不出的刺。
有些事,從來不是“愛或不愛”就能定論的。就像這滿院的花,開得再盛,也總有纏在一處的枝蔓,剪了怕傷了根,留著又亂了分寸。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正沿著青石板路一點點漫上來時,胭脂已走出蒼梧山的結界半日了。
風裡的地脈火暖意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青丘特有的濕潤氣息,帶著草木與溪流的清冽。按狐族禦風的腳程,再往東南行三十裡,就能望見青丘外圍的桃林煙霞——算算時辰,趕在子夜前穿過結界,正好能趕上後日的桃花祭。
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鬢發,指尖還殘留著柳明淵替她拂去石榴花瓣時的溫度,可心口那點澀意卻像被風越吹越沉。正想提氣加快速度,前方道旁的老槐樹下,忽然立著個黑衣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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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背對著她,玄色鬥篷的下擺掃過沾露的草葉,邊緣繡著的暗紋在昏暗中若隱若現,透著股與這方天地格格不入的冷戾。這處是兩界交界的岔路,尋常精怪往來不多,此刻更是靜得連蟲鳴都低了三分。
胭脂的腳步下意識頓住,狐族對危險的本能讓她脊背發緊。她放輕呼吸,正想繞開那片陰影,黑衣人卻像背後長了眼,緩緩轉過身來。
兜帽壓得極低,隻露出一截冷白的下頜,薄唇緊抿著,瞧不出神色。可當他抬眼時,那雙眼在暮色裡亮得驚人——不是柳明淵眼底的星火暖意,而是淬了冰的寒潭,深不見底,卻又在與她目光相撞的刹那,飛快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要被暮色吞掉的恐懼。
就是這絲轉瞬即逝的恐懼,像根針,猝不及防刺破了胭脂的鎮定。
她認得這雙眼睛。
認得這雙在蠻荒祭壇上盯著她靈脈被抽離的眼睛,認得這雙在血池邊看她掙紮的眼睛,認得這雙讓她午夜夢回都要驚出冷汗的眼睛。
“!”胭脂喉嚨發緊,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住。她踉蹌著後退半步,腳跟磕在凸起的石棱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卻顧不上揉,轉身就要往青丘結界的方向掠去。
靈力剛聚到掌心,身後就傳來一道聲音。
不高,卻像帶著鉤子,穿透風聲,死死纏上她的腳踝。
“這麼久沒見,”那聲音裹著點漫不經心的笑意,笑意裡卻淬著冰碴,“胭兒難道就一點也不想我?”
胭脂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
這聲“胭兒”,是刻在她骨血裡的魔咒。
她霍然回頭,看著黑衣人抬手摘下兜帽,露出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眉峰如刀,眼角的朱砂痣比記憶裡更豔,像用她當年的血點上去的。
是傅珩。
那個她以為此生再無交集、曾將她拖入十年煉獄的人,此刻正站在離青丘僅三十裡處,望著她,目光像鎖定了一隻終於落網的獵物。
風卷著槐葉掠過腳邊,發出細碎的嗚咽。胭脂望著他眼底那點恐懼早已褪去,隻剩濃稠的、化不開的偏執,忽然覺得渾身發冷。
原來有些噩夢,走得再快,也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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