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去青峰,山路濕滑,我讓護衛多備些防滑的草繩。”柳明淵將水杯放在案上,聲音裡添了幾分鄭重,“你和念念的馬車,我讓他們鋪三層棉墊,穩當些。”
清婉抬眸看他,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往年去祭奠,他雖也細心,卻少有這般事無巨細的叮囑。她指尖撚著針,輕聲道:“不用這般麻煩,護衛們常走那條路,熟得很。”
“還是穩妥些好。”柳明淵語氣不容置喙,目光掠過她鬢邊的碎發,“你前幾日不是說夜裡總畏寒?我讓繡房趕製了件貂絨披風,明日正好帶上。”
清婉心口微熱,垂下眼簾道:“多謝。”
正說著,院外傳來“咚”的一聲悶響,跟著是念念帶著哭腔的嚷嚷:“阿福!都怪你撞我!紙船要被踩爛了!”
兩人皆是一驚,快步走出屋。隻見石榴樹下,念念正蹲在地上抹眼淚,手裡捏著隻被踩扁的紙船,阿福則在一旁急得轉圈,尾巴蔫蔫地垂著。
“怎麼了?”清婉快步上前將女兒摟進懷裡,柳明淵已彎腰拾起那隻皺巴巴的紙船,紙麵還沾著泥土。
“阿福跑太快,把我撞得摔了……”念念抽噎著指認“罪魁禍首”,“這是要給舅舅的……”
柳明淵蹲下身,用指腹輕輕拂去紙船上的泥汙,柔聲哄道:“彆哭,爹爹再教你疊一隻,比這個更漂亮,好不好?”
念念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抽了抽鼻子:“真的?”
“真的。”柳明淵伸手替她擦掉臉頰的淚珠,指尖觸到她溫熱的皮膚,心頭一軟,“我們現在就去取彩紙,疊個帶帆的大船,讓舅舅在那邊也能瞧見。”
念念這才破涕為笑,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要紅色的!舅舅最喜歡紅色!”
“好,要紅色的。”柳明淵順勢將她抱起,看向站在一旁的清婉,眼底帶著幾分笑意,“那我們去書房找彩紙?”
清婉望著父女倆相握的手,陽光穿過石榴葉的縫隙落在他們身上,暖得像幅畫。她點了點頭,唇角的笑意不知不覺深了些:“我去拿漿糊,順便給你們沏壺新茶。”
書房裡,柳明淵正耐心地教念念折紙,指尖靈巧地翻折著紅紙,念念的小胖手笨拙地跟著學,時不時抬頭問“爹爹,是不是這樣?”。清婉端著茶進來時,正看見柳明淵低頭替女兒理好歪掉的紙角,側臉的線條在窗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她放下茶盞,靜靜站在一旁看著,忽然覺得這樣的時光若是能久些,再好不過。隻是念頭剛起,眼角的餘光便瞥見案頭那支雕花木簪——那是當年柳明淵從謝府求親時帶回來的,據說謝芷瑜小時最喜這上麵的纏枝紋。
心口像被細密的針輕輕紮了下,清婉悄然彆過臉。
自小就聽族中長輩說,柳明淵與謝芷瑜是上古祖神轉世,注定要續那三生三世的緣。她那時還小,隻當是長輩們口中的神話,直到謝芷瑜真正走進柳府,她才懂那些話裡藏著的分量。
後來謝芷瑜出事,她被長輩們推到他身邊,成了柳府名義上的主母。她總告訴自己,夫妻一場,守著本分便好,他心裡裝著誰,與她無關。可百年光陰不是流水,他燈下為她披過的衣裳,她病時他遣人尋來的奇藥,甚至此刻教念念折紙時溫柔的側臉……樁樁件件落在心裡,怎麼可能毫無波瀾。
算不上愛,卻總有那麼點不甘。像看著彆人遺落在窗台上的花,明明不屬於自己,卻在日日澆水時,悄悄盼著它能多為自己開一日。
“娘,你看我折得好不好?”念念舉著歪歪扭扭的紙船湊過來,打斷了她的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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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婉忙斂了心緒,接過紙船笑道:“真好,比你爹爹折的還靈動。”
柳明淵聞言挑眉,故意將手裡的紙船舉高:“爹爹這隻帶帆呢,能漂到忘川儘頭。”
“我的也能!”念念不服氣地踮腳去夠,父女倆又鬨作一團。清婉看著眼前的熱鬨,方才那點不甘像被風吹散的煙,漸漸淡了。
罷了,能守著念念,守著這片刻安寧,已經夠了。至於其他的……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暮色漫進窗欞時,書房裡的燭火已燃得旺了。念念趴在案上,鼻尖沾著點朱砂紅,手裡還攥著隻疊到一半的紙船,眼皮卻像墜了鉛塊似的直打架。
“困了?”柳明淵伸手將她抱起,小姑娘迷迷糊糊往他懷裡蹭了蹭,嘟囔著“還要給舅舅疊大船”,話音未落已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清婉走上前,輕輕將女兒散落的發絲彆到耳後,指尖不經意碰到柳明淵的手腕,兩人動作皆是一緩。
“我抱她回房睡。”柳明淵先開了口,聲音壓得極輕,生怕驚醒懷裡的小人兒。
清婉點頭,看著他抱著念念轉身的背影,燭火在他玄色衣料上投下晃動的光影,竟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安穩。她垂眸收拾案上的彩紙,忽見硯台旁壓著半張揉皺的紅紙,上麵用炭筆歪歪扭扭畫著三個小人——一個高個男子牽著個婦人,婦人手裡還拉著個紮丫髻的小姑娘,旁邊歪歪扭扭寫著“爹爹、娘親、念念”。
指尖撫過那稚嫩的筆跡,清婉喉間微澀。這是念念前日偷偷畫的,當時還藏在枕頭下不讓人看,想來是盼著能有這樣一幅畫裡的光景。
她將紅紙小心翼翼撫平,夾進案頭那本《南華經》裡,恰好在“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那一頁。
院外忽然起了風,吹得窗欞“吱呀”作響。清婉起身去關窗,卻見柳明淵站在廊下,望著天邊那輪彎月出神,背影在月色裡顯得格外孤挺。
“夜深了,風涼。”她取了件外袍走上前,輕輕搭在他肩上。
柳明淵回頭看她,眸底似有暗流湧動:“清婉,明日去青峰……或許不會太太平。”
清婉心頭一緊:“出什麼事了?”
他沉默片刻,終是搖了搖頭:“沒什麼,隻是覺得最近有些不對勁。你……照看好念念就好。”有些陰雲,他還是想自己先擋住。
清婉看著他眼底的凝重,沒再追問。她知道柳明淵的性子,但凡他不願說的,追問也無用。她隻是輕聲道:“無論出什麼事,我們一起擔著。”
這句話說得極輕,卻像顆石子投進柳明淵心湖,漾開圈圈漣漪。他望著眼前的女子,月光落在她眉骨上,勾勒出柔和卻堅韌的輪廓。百年光陰,她總是這樣,不爭不搶,卻在他最狼狽時,永遠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好。”他終是應了一聲,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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