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簾落定,清婉望著那道消失的背影,忽然想起半月前初見胭脂的情景。
那日柳明淵帶她來府裡,說是青丘舊識。胭脂穿了件月白長衫,袖口繡著青丘特有的九尾紋,站在回廊下時,風掀起她半舊的衣擺,倒像隻落了單的白鳥。
柳明淵介紹時,聲音比往常沉了些:“這是阿芷,小時候……”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清婉卻瞥見胭脂耳尖紅了,指尖無意識絞著衣料——那姿態,像極了當年族中姐妹提起未婚夫時的模樣。
後來聽婆母私下說,柳明淵與胭脂兒時訂過婚約,青丘出事那年,他瘋了似的要去找人,被公爹鎖了三個月。
如今胭脂被抓,他怎會坐得住?
屋子裡靜下來,肋下的疼隱隱竄上來。清婉望著窗台上那盆快謝的茉莉,忽然懂了柳明淵方才轉身時,那句“傍晚送來”裡藏的心思——他是怕自己多問,更是急著去尋她,卻偏要先安頓好旁人。
百年未見,那份婚約早該蒙了塵。可柳明淵眼底的火,胭脂袖上磨舊的紋路,倒像是在說:有些債,總得還。
柳明淵剛走出清婉的院落,就見家寧匆匆趕來,手裡攥著張泛黃的紙箋,臉色凝重:“少主,青丘那邊傳來消息,謝姑娘回了青丘,還帶回個重傷的男子。護衛說那男子瞧著麵生得很,身上沒什麼標記,也問不出來曆,隻是氣息微弱,像是受了仙法重創。”
柳明淵接過紙箋的手微微一頓,指尖劃過粗糙的紙麵:“來曆不明?”他抬眼望向青丘方向,眸色深了深,“她從不輕易沾惹閒事,突然帶回個重傷之人……備車,去青丘。”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規律的聲響。柳明淵閉目靠在車壁上,指尖卻撚著那枚從家寧手中接過的紙箋,紙頁邊緣因反複摩挲而微微起卷。
“少主,”家寧掀開車簾一角,低聲道,“快到青丘結界了,要不要先遞拜帖?”
柳明淵睜開眼,眸中已無半分鬆弛:“不必。直接進去。”
結界光暈如流水般漫過車身,待馬車停穩,柳明淵已推門下車。青丘的風帶著潮濕的草木氣,卷著幾分若有似無的藥味,順著雲岫居的方向飄來。
守在院外的狐族侍女正低頭攏著袖角打盹,忽聞腳步聲抬眼,望見柳明淵的身影時,驚得差點打翻手裡的藥渣籃,慌忙屈膝行禮,聲音裡帶著幾分失措:“柳、柳少主?您怎麼來了?”
她手忙腳亂地扶著門框站穩,又連忙補充道:“狐主在裡屋守著客人呢……她、她沒說您會來,不過既然您到了,自然是不必通報的,我這就去……”
“不必。”柳明淵打斷她,目光已越過她望向院內,“我自己進去便可。”
侍女僵在原地,望著他徑直入院的背影,指尖無意識絞著圍裙——狐主這幾日心思全在那位重傷客人身上,壓根沒提過柳少主會來,怎的偏偏這時候來了?她忍不住朝內室的方向望了望,終究是沒敢多言,隻悄悄將院門關了半扇。
院內的青石小徑上還沾著晨露,柳明淵踏著濕漉漉的草葉往裡走,轉過一架爬滿紫菀的花架,便見胭脂正蹲在廊下翻曬草藥。她素日愛穿的淡紫裙裾沾了些泥土,發間彆著支簡單的木簪,聽見腳步聲回頭時,眼裡還帶著幾分未散的倦意,顯然是守了整夜。
“你怎麼來了?”她手底的動作頓住,指尖捏著的艾葉簌簌掉了幾片碎末,語氣裡藏著不易察覺的驚訝。
柳明淵的目光掃過她眼下的烏青,落在廊下晾著的藥渣上——那裡麵混著幾味極罕見的凝神草,尋常仙門根本尋不到。他收回視線時,聲音已沉了幾分:“家寧說你帶回個重傷的人。”
胭脂捏著艾葉的手指猛地收緊,草葉被攥得變了形。她垂下眼睫,避開柳明淵探究的目光,聲音低得像被風吹散的絮:“是……路上撿的,看著快不行了,總不能見死不救。”
“撿的?”柳明淵往前走了兩步,青石上的露水沾濕了他的靴底,“青丘結界重重,尋常人連外圍都摸不進來,你在哪撿的?”
他的目光掃過她裙角那片暗沉的汙漬上,那顏色不像泥土,倒像乾涸的血。廊下晾著的藥渣裡,除了凝神草,還有一味“斷脈藤”——那是專治仙法反噬的藥,尋常凡間重傷絕不會用到。
胭脂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抖,忽然站起身,將手裡的艾葉往竹筐裡一扔,動作帶著點刻意的慌亂:“就在兩界山交界,你知道的,那裡總有些不長眼的小妖亂闖……”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兩界山?”柳明淵眉峰微蹙,他雖沒聽過傅珩的名號,卻也知兩界山向來是三不管的混亂地界,“你去那做什麼?我記得你說過那邊戾氣重,從不靠近的。”
胭脂的臉瞬間白了,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廊下的風卷著藥味掠過,吹得她發間的木簪輕輕晃動,露出耳後那片極淡的青痕——那痕跡看著陌生,卻讓柳明淵莫名心頭一緊。
胭脂猛地將竹筐往地上一扣,艾葉混著碎草撒了滿地。她抬起頭時,眼底的倦意全被一層薄怒蓋了過去,連聲音都帶了點刺:“柳明淵,你查戶口呢?”
“我撿個人回來,救不救是我的事,在哪撿的、他是誰,與你有什麼相乾?”她往前逼近一步,發間的木簪晃得厲害,耳後的青痕在晨光裡看得愈發清晰,“蒼梧山少主管天管地,還管得著青丘的門檻不成?”
柳明淵被她突如其來的火氣撞得一愣,看著她泛紅的眼角,那點追問的念頭忽然卡了殼。他認識的胭脂,向來是軟的,蝕骨咒疼到打滾時都隻會咬著唇不出聲,何曾這樣帶刺地攆過人?
“阿芷,我不是……”
“不是什麼?”胭脂打斷他,彎腰去拾地上的草藥,指尖被碎枝劃出血珠也沒察覺,“不是來審我?那你走啊。青丘不缺看客,我也用不著誰來指手畫腳。”
她的背影繃得筆直,像根拉滿的弓弦,仿佛他再往前一步,就要徹底斷了。廊下的風卷著藥味撲過來,柳明淵忽然聞到她身上除了草藥香,還藏著一絲極淡的血腥味——不是地上的碎草劃的,倒像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
柳明淵看著她指尖滲出血珠,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忙上前一步想去扶,卻被胭脂猛地避開。
喜歡三生緣,三生劫請大家收藏:()三生緣,三生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