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破曉起,小雨不停,江霧繚繞。
辰時整,吳軍水師三十艘艨艟戰船悄然抵近珠江口,船頭包鐵撞角撕開濃霧,另有百餘艘小艇環繞周圍。
旗艦甲板上,「水師統領」胡海洺眯眼望向城頭微弱的燈火,隨右手一同揮去的是傳令官手中的令旗猛然下劈。
二十架改良投石機從船艙升起,絞盤轉動聲如悶雷,裹著火油的陶罐被點燃後拋向空中,劃出赤紅弧線。守軍哨兵剛敲響銅鑼,南門箭樓已被火雨覆蓋,梁柱在爆裂聲中轟然坍塌。
銅鑼聲漸不可聞,取而代之的是墜樓士卒的慘叫。城頭赤鳥旗在濃煙中卷曲,守將「廣東戍衛將軍」陳定邦赤著腳衝上城牆,嘶吼著下令:“潑水!快潑水!”一桶桶井水澆下,卻與火油混合後燃得更烈。
西郊密林中,「右路將軍」羅至正蹲身檢查填壕車的濕牛皮。木車以硬木為骨,外覆三層浸水牛皮,頂部斜支竹排,專防箭雨。
“填壕車,上!”羅至正的號令聲從林中傳來。
三十輛包覆濕牛皮的木車被士卒推出密林,車頂斜插的竹排擋住箭雨,車內填滿沙袋的士卒彎腰疾行。護城河邊的鐵蒺藜被沙袋壓入泥中,車底暗藏的木板迅速鋪成臨時棧橋。
城頭「戍衛副將」急令弓弩手換火箭,於是守軍引火箭齊射,箭矢卻在釘入濕牛皮後火苗驟滅,沒有絲毫效果。這漢子頓時失了麵色,急急傳喚城中應援兵力上城牆為戰,又升起漫天烽火狼煙,隻望東邊諸鎮聞訊而來。
不多時,八架呂公車在牛馬拖拽下逼近城牆,車高四丈,藏兵閣內擠滿三百死士,口銜短刀,腰纏飛虎爪,蓄勢待發。守軍將早已備好的滾木礌石推下,卻砸在車頂斜支的牛皮傘上,順著傘麵滑落城根。
車抵牆根時,閣內士卒甩出飛虎爪,鐵鉤扣住垛口,雲梯隨即架起,吳軍如蟻攀登。緊鄰一架呂公車的守卒三人掄起長斧劈砍繩索,卻被攀至半途的吳軍弩手一箭射穿咽喉。
方瑜夾在第三波登城隊列中,藤甲被金汁濺出焦痕,口中短刀仍咬得死緊。他左手握繩,右臂護住頭臉,翻轉騰挪之間踩住同袍屍首躍上垛口,橫刀架開兩杆長槍,反手將熏煙點燃塞進箭樓射孔。
驀的一聲巨響中,碎石混著斷肢飛濺,西側城牆豁開五尺缺口。何三隨著一隊蠻兵從缺口湧入,苗刀專削馬腿,將趕來堵防的騎兵逼得人仰馬翻。
守軍騎兵衝鋒受阻,戰馬哀鳴倒地,隻能退下馬來貼身肉搏,卻馬上被三倍於己的敵兵包圍,而後長槍短刃齊上結果了性命。
但馬上又趕來千餘人增援此處,將吳軍攻勢打退,而後又迅速組織石塊沙包等堵住城牆窟窿,連著部分士卒的屍首也起了作用,堆疊在其中,無人分辨敵我,隻顧著趕忙完成任務好趕往他處繼續奮戰。
城頭同樣陷入混戰,守將陳定邦親率親衛隊反撲,長柄大刀蓄力橫掃,三名吳軍被攔腰斬斷。另有三百死士據守甕城,二十架床弩架在內牆箭窗,寒鐵弩箭長逾五尺,箭簇嶄新淬火,透著奪人心魂的寒氣。
正麵戰場吳軍衝車第三次撞擊包鐵城門時,門軸已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守軍突然從門頂暗孔傾瀉火油,烈焰順著衝車木架竄起,將三十名推車士卒燒成焦炭。
吳軍主帥羅至正在城外中軍見狀,急令旗手揮動黑旗。
“盾陣!上泥袋!”一名「先鋒校尉」暴喝。
兩百藤牌手列成龜甲陣,頭頂浸水牛皮盾層層疊架,縫隙間塞滿濕泥。箭雨撞在盾麵叮當作響,箭頭沾染的毒液順著盾縫滴落,被濕泥吸收。
衝車殘骸被清開,取而代之的是裹著鐵皮的攻城槌——此槌以百年鐵力木為芯,外包熟鐵,八十壯漢齊力扛運而至。
“一、二——撞!”號子聲震得城門簌簌落灰。鐵槌轟在城門,銅釘迸射,門板裂開三指寬的縫隙。一名守卒從空洞內探出長矛亂戳,卻被吳軍鉤鐮手拽住槍杆,生生拖出孔洞,半截身子卡在門縫上慘嚎不止,後方同僚不得不揮斧斷其腰身,迅速補上新的防衛。
連番衝擊,城門終被撞開丈餘缺口,吳軍先鋒部隊剛湧入甕城,頭頂千斤閘轟然墜落。三十餘士卒不及閃避,被鐵閘壓成肉泥。陳定邦立在閘頂箭樓,冷冷揮手。兩側藏兵洞順勢推出十架“火龍櫃”,此乃工部秘造的器具,內置油火和通道,引信燃儘時,爆火裹著碎鐵衝射而出,壓得吳軍寸步難進。
方瑜剛從城牆上退下隨大軍入城門,又馬上被氣浪掀翻在屍堆中,耳畔嗡鳴不止。他抹去糊住雙眼的血漿,見不遠處何三正以苗刀撬動鐵閘基座。
“搭人梯!攀箭樓!”一名「千夫長」的吼聲穿過硝煙。吳軍迅速以屍體為階,在箭樓下疊起血肉階梯。守軍將燒沸的金汁混著火油潑下,攀爬者皮肉潰爛嚎叫不止,紛紛墜落,但馬上又有後續跟上衝鋒。
又是一聲震天巨響,千斤閘鐵鏈崩斷。守軍不得不棄門而去,吳軍潮水般湧入內城,卻迎頭撞上最後的殺招——三百匹蒙眼戰馬被火油浸透尾鬃,點燃後瘋狂衝撞。火馬陣所過之處,士卒燃成火炬,不消一會皆成焦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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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戰場外,吳軍「水師統領」胡海洺在了望塔上目眥欲裂,急令旗手揮動青旗,組織增援。
於是十餘名蠻兵駕船靠近城牆,吹響骨笛,音調尖銳如鬼泣。瘋馬聞聲驟停,原地打轉,被藤牌手以鉤鐮槍絆倒。吳軍趁勢反撲,方瑜已然殺紅了眼,率隊搶占城樓弩機,調轉床弩朝向城內。五尺長的鐵箭洞穿守軍方陣,將督戰隊連人帶盾釘在街牆。
守將陳定邦隻得退至鼓樓,此時刀鋒已卷刃,握緊刀柄的手微微發抖。
親兵急報:“將軍,西門已破!南門告急!北門洞開!東門增援遲遲未見!!!”
他聞言劈碎鼓樓案上令箭,嘶聲道:“放紅煙!焚糧倉!”
鼓樓頂層,木屑橫飛,血光迸濺!何三那張黥麵猙獰的臉龐混雜著血汙與瘋狂,手中苗刀化作一道索命的寒光,死死咬住陳定邦。
他身後,悍不畏死的吳軍精銳在「百夫長」的嘶吼下,踩著同袍的屍骸,如潮水般撞破殘破的木門,洶湧而入!
陳定邦身邊僅存的幾名親衛,如同狂風中的殘燭,瞬間被刀光淹沒。一名親衛的頭盔被何三的苗刀狠狠劈飛,露出底下年輕卻已凝固著驚愕與不甘的麵容,隨即被亂刃分屍。
陳定邦已是須發戟張,虎目赤紅,手中佩刀血槽都被黏稠的暗紅浸透。他且戰且退,每一步都在染血的樓板上踏出沉重的回響,如同困守絕境的雄獅。
刀鋒撞擊的火星在他周身飛濺,鎧甲上布滿深痕,肩頭一處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浸透了半邊戰袍,卻未能讓他後退半步!他硬生生用肩膀撞開側麵撲來的敵兵,將對方撞得胸骨塌陷,口噴鮮血摔下樓梯。
終於,他退無可退,脊背重重撞上了鼓樓那巨大的、敞開著的窗洞邊緣!樓下衝天而起的火光與濃煙,帶著灼人的熱浪撲麵而來,映照著他剛毅如鐵的麵龐和染血的戰袍,如同浴血的戰神。下方,是吳軍密密麻麻的火把與兵刃,是吞噬一切的烈焰地獄!
何三在戰場廝殺之中已經忘卻了人性,眼中隻閃過嗜血的狂喜,獰笑著揮刀逼上:“陳將軍!今日便是你葬身之地!”
千鈞一發之際!陳定邦眼中決絕的厲芒暴漲!他猛地一擰手中佩刀刀柄末端的機括——“哢噠”一聲輕響,一團刺鼻的、雪白的生石灰粉驟然從刀柄中爆射而出,如同濃霧般瞬間籠罩了撲上來的何三和衝在最前的幾名吳兵!
“啊——我的眼睛!”何三猝不及防,石灰入眼,劇痛鑽心,頓時發出野獸般的慘嚎,捂著眼睛踉蹌後退,苗刀也脫手墜地,血性在這時突然消散,一股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懼占據了他的思維,緊接著便是不停歇的叫嚷聲,其餘被波及的吳兵也慘叫著亂作一團。
就在這白霧彌漫、敵人混亂的刹那,陳定邦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這廝殺了多日的廣州城!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那口氣仿佛吸儘了廣州城最後的悲壯與不屈,隨即雙臂一展,如同蒼鷹搏擊長空,帶著一股睥睨生死的絕然氣勢,朝著窗外那片翻騰的火海,縱身躍下!
沒有預想中骨骼碎裂的悶響。
迎接他的,是下方早已潑滿火油的陷坑!他沉重的身軀如同一塊燃燒的隕石,轟然砸入那粘稠、滾燙、散發著刺鼻氣味的火油之海中!
“轟——!”
火油瞬間被點燃!熾烈的金紅色火焰如同蘇醒的凶獸,貪婪地舔舐而上,瞬間將他整個人徹底吞噬!那身殘破的鎧甲在高溫下扭曲變形,戰袍化為飛灰,皮肉在烈焰中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聲響,迅速焦黑、碳化!
非人的劇痛足以摧毀任何鋼鐵意誌!然而,令人靈魂震顫的一幕發生了,那團熊熊燃燒、劇烈扭動的人形烈焰之中,竟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慘叫!隻有火焰燃燒的爆裂聲和他身體在高溫炙烤下崩裂的細微聲響!
他仿佛將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呐喊都死死鎖在了那具正被烈焰焚毀的軀殼之內!那是一種何等的意誌?何等的剛烈?他是在用這最後的沉默,向敵人宣告一個將軍永不屈服的尊嚴!
鼓樓上下,無論是正捂眼哀嚎的何三,還是下方圍觀的、方才還喊殺震天的吳軍士卒,此刻都如同被扼住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