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這慘烈到極致、又悲壯到極致的一幕震懾得目瞪口呆。時間仿佛凝固,隻剩下烈火焚燒的劈啪聲和風中嗚咽的悲鳴。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那團在火海中掙紮、卻始終挺立不倒的烈焰人形,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與敬畏,悄然爬上每個人的脊背。
不消多時,那具飽經摧殘、早已被燒得不成人形的軀體,終於耗儘了最後一絲生命力,在烈焰中轟然倒下。
就在此時!
一直緊隨陳定邦左右、同樣傷痕累累卻死戰不退的副將,眼見主將如此壯烈殉國,眼中已無半分生念,隻剩下同歸於儘的瘋狂。他狂吼一聲,用儘最後力氣,猛地將手中火把狠狠擲向身旁僅存的三桶密封火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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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末將來也!吳狗!同死吧——!”
火星即將點燃那足以將鼓樓基座徹底掀飛的巨大火源!
電光火石間,幾名反應極快的吳軍小卒,幾乎是本能地甩出了腰間的飛虎爪。鐵爪帶著淒厲的破空聲,精準地勾住了副將的鎧甲和手臂,數人同時發力,猛地將他向後拽離。
“轟隆——!!!!”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撕裂了夜空。狂暴的烈焰和衝擊波如同滅世狂龍,瞬間吞噬了鼓樓基座。
支撐了百年的巨大梁柱在火光中斷裂、崩塌,那口懸掛於鼓樓頂層、銘刻著“廣定神州”四個蒼勁大字、見證了無數歲月滄桑的千年銅鐘,再也無法維係,在震耳欲聾的金屬扭曲呻吟聲中,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勢,轟然墜落。
巨大的銅鐘砸在已成廢墟的基座上,發出最後一聲沉悶到令人心碎的巨響。鐘身上那象征王朝威嚴與希望的“廣定神州”四個大字,在狂暴的衝擊和烈焰灼燒下,瞬間崩裂、變形,化作無數灼熱的銅塊碎片,四散飛濺,最終與將軍的骨灰、城池的瓦礫一同,深深埋葬在這片被血與火浸透的焦土之下……
午時二刻,巷戰膠著。
吳軍玄甲重騎撞開南門殘骸,馬蹄踏碎青石板街麵。守軍「步軍校尉」率三百長槍兵列巷而戰,槍杆架住街邊石欄,結成槍林。
吳軍主帥羅至正信馬而來,見此場景,冷笑頷首,玄甲重騎突然分作兩股,貼牆疾馳而過,馬鞍側懸掛的鏈錘橫掃槍陣側翼。骨裂聲未歇,部分蠻兵已翻上屋頂,吹箭如雨點般射入守軍後頸。
知府衙門前的石獅被一發精準的投石炸碎,而今廣州城內唯有廣東總督府未被攻破,守軍最後的弩車陣地也暴露無遺。
不多時,吳軍大軍儘數進了城,總督府前人山人海,殘存的部分守軍將士依靠府衙想要做最後的鬥爭,總督府烏木大門卻在刺耳的吱呀聲中緩緩洞開,「廣東布政使」劉文煥身著簇新的二品朝服,懷中抱著染血的總督和巡撫印信,踉蹌踏過門檻。他身後空空蕩蕩,唯餘影壁上破碎的山水神州雕花在風中搖晃。
“罪臣…罪臣恭迎王師!”劉文煥撲通跪地,額頭撞在青石板上迸出血花。他顫巍巍捧起印信,袖口滑落半截明黃綢緞——正是「廣東總督」陳其遠離城前贈予他的討賊詔書。
羅至正引馬近前,以佩劍挑起劉文煥下顎:“陳總督何在?”
“三日前便…便帶著府庫金銀走海路奔閩南了!”劉文煥突然抱住羅至正佩劍嘶嚎,涕泗橫流不止,“下官苦勸無果,反被強留作替身!這府衙尚存八百石糙米,已運至中庭,願獻與將軍……”
話音未落,殘存的二百守軍突然嘩變。有人衝往庭院一刀劈開麻袋,黴變的穀粒如濁浪湧出——袋裡還混著碎石,最底層的稻穀已生出綠毛。
“狗官!這就是你說的軍糧?!”守軍「隊正」目眥欲裂,反手將短槍擲向劉文煥。槍鋒擦過其耳畔釘入門柱,驚得堂堂布政使癱坐,尿濕了官袍。
於是吳軍圍站府衙,尚未動作,守軍已自相殘殺。餘眾調轉槍頭殺入內衙,長槍捅穿「總督府主簿」胸膛,大刀劈碎「書吏」顱骨。一個「都尉」帶人衝進後堂時,正撞見「廣州通判」被自己的腰帶勒斃在梁上——一旁還有幾個小吏一同赴死。
“督撫一並跑了?”羅至正眼瞧著一番亂象,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將軍…撫台大人…大人他……率部眾投了珠江……”劉文煥愈發的抽泣不止,羅至正嫌棄地甩開他,自顧自離去。
吳軍遣了部分士卒架起劉文煥直奔府庫,踹開庫房暗門時,火把照亮滿牆空架。本該堆滿稅銀的庫格間,隻剩幾串鏽蝕銅錢懸在蛛網上。為首的吳軍小校抄起賬冊摜在劉文煥臉上:“廣東三年鹽稅未曾上交,就剩這點碎銀子?!”
“都…都鑄成金錠銀磚運去鎮江城供用行宮了…”劉文煥蜷縮在香案下,官帽滾落露出半禿頭頂,“幾個頂頭的公公和工部堂官,上月派鹽船來接,說是…說是替陛下修長生殿…”
天色漸暗,一派荒涼景象。
除去偶爾還有的呼喊聲,廣州城內家家閉戶,已經聽不到任何刀槍碰撞。吳軍主帥、「右路將軍」羅至正端坐白虎堂,次帥「水師統領」胡海洺坐於左側,二人冷眼看著城內幸存的十七名五品以上官員被押解入內。
「廣東按察使」突然暴起,直挺挺朝著昔日同僚劉文煥衝去,卻被堂中吳軍親衛一槍貫穿右腿釘在地上,痛感傳遍他全身,卻依然不依不饒:“狗賊!你說陳總督帶著弟兄們家小去避禍,原來竟是……”
“本帥給你個痛快。”羅至正抬手示意,親衛押其入院,揮刀斬下頭顱,隻剩一副身子還跪著,恰與長槍架住未倒。
這一幕使跪著的官員們更加肝膽欲裂,紛紛俯首磕頭,隻恨自己磕得慢了惹吳軍將帥不快,渾然不顧血花已經在地上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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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頭赤凰旗迎風招展,珠江漂滿殘破官船,硝煙漸漸攏入暮色之中,四處升起火焰來。劉文煥被鐵鏈拴在總督府院中石獸下,癡望著東邊黝黑的天際。
當最後一絲餘暉掠過“廣州獨秀”焦黑的匾額時,這個曾執掌一省錢糧的布政使,癡癡地發出夜梟般的慘笑——他腰間滿是磕碰痕跡的玉帶已被人扯去,官服散開,露出內襯上密密麻麻的補丁。
……
此戰折吳軍八千,殲敵九千,俘一萬眾,另有部分寧軍殘存東逃。廣州府庫及各屬官衙一切有價值的物件均充作軍餉賞給了士卒。當夜,吳王幕僚諸葛明華料事如神,竟已說定吳王將軍令傳至——休整三日,兵鋒直指韶關。
吳軍主帥羅至正正與營中大小將校兵員共飲慶功酒,說來也怪,這嶺南荔枝佳釀,清甜無比,可口迷人,酒香濃鬱,在營盤上空盤旋,仿佛無形之手撩撥著所有人。
眾將士臉龐通紅,額角汗珠晶亮,笑聲粗豪地迸濺出來,混雜著碗盞清脆撞擊之聲。篝火熊熊燃燒,劈啪作響,將眾人晃動的身影投射在營帳之上,如同無數巨大而歡騰的鬼魅,在火光裡扭曲、跳躍。
羅至正端坐正中,手中那隻粗瓷碗,盛滿酒液,清甜之氣直撲口鼻。他仰頭豪飲,喉結滾動如珠,琥珀色酒液順著胡須滴落,在火光下閃爍如血珠。
酒酣耳熱之際,他緩緩放下碗,目光越過喧囂的營火,越過攢動的人頭,徑直投向城頭之上,幾顆頭顱被高高懸起,在夜風中微微搖晃,如深秋樹上最後幾片枯葉,搖搖欲墜。
月光冰冷,勾勒出它們猙獰模糊的輪廓,仿佛懸掛著幾顆沉甸甸、無人認領的果實——城內百姓早被這血光釘死在門板之後,整座城池死寂無聲,唯有城中更夫梆子沉悶地敲響,一下,又一下,空洞地回蕩在街巷之間,如同為這死城敲著緩慢的喪鐘。
羅至正唇角微揚,笑意浮起,眼中映著跳躍的火光與城頭懸顱的黑影,低聲自語道:“亂世重典,豈容一絲婦人之仁?”
他抬手,用指腹抹去胡須上掛著的酒珠,那動作輕緩如拂去塵埃,卻仿佛將夜色與城頭凝固的恐懼,一並抹入了血肉深處。
帳外篝火仍劈啪作響,燃儘了寒夜,卻燒不透沉沉懸於城頭那團凝固的黑暗。慶功酒香尚在唇齒間回旋,羅至正指尖那抹去的酒痕已然乾了,隻餘一絲涼意滲入肌理。
他目光仍係在城頭飄搖的影子上——那影子像是懸在整座城池脖頸的繩套,勒緊了,便再也發不出聲息。城池死寂,連梆聲也似乎被這濃夜吞噬殆儘。他嘴角那點笑意,已沉入眼底化為冰棱。
吳軍「水師統領」胡海洺未曾參與慶功酒,此刻踏上城樓,望向東南,指節捏得發白。
衛兵呈上廣州守將陳定邦遺劍,劍格暗藏篆刻“忠義”二字。他彎起嘴角無奈一笑,擲劍入江,驚動水鳥撲棱,沒入無邊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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