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趙國,國王彭維光之子,彭邁宏,奉父王之命,萬裡東來,覲見大寧上國至尊皇帝陛下!願陛下聖體安康,福壽綿長!願大寧江山永固,國泰民安!”
黃晟原本因長途跋涉和強打精神而昏沉的頭腦,被這光彩照人的異邦王子和清越的聲音刺激得清醒了幾分。
他努力坐得更直,清了清嗓子,用儘可能威嚴的聲音回道:“趙國王子遠來辛苦。爾國王遣子入朝,足見恭順之心。朕心甚慰。賜座。”
有小太監連忙搬來錦墩,置於丹陛下側位。彭邁宏優雅謝過,坦然落座。
接下來便是例行的邦交辭令。彭邁宏再次起身,代表其父王表達了對大寧上國的仰慕與交好之意,並獻上了禮單。
禮單由隨行官員高聲宣讀,所列之物,無不珍奇: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通體無瑕的羊脂玉佛、鑲嵌著數百顆寶石的金樹、整張的雪白犀牛皮、色彩斑斕的珍禽異鳥羽毛、還有數十種散發著奇異芬芳的名貴香料…
每念一樣,都引起殿內輕微的吸氣聲,倒也不是未曾見過這些事物,隻是這些來自遙遠異域的奇珍,其奢華程度,遠超以往西域或南洋諸國的貢品,數量和質量都如此迥異。個彆有心的大臣,便已察覺出此次使團之行,恐有內在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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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晟聽著禮單,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真正的、帶著滿足的笑意,連帶著精神也好了不少。他象征性地當場呼來禮部有司官員,對諸多供品一一登記,又重重囑托依照回禮。
待禮單宣畢,彭邁宏並未立刻坐下,而是再次躬身,琥珀色的眼眸中閃爍著真誠的光芒:
“陛下,小子此番東來,除表達父王與趙國對天朝上國的敬仰與交好之誠,更有一事,需當麵稟告陛下,以彰上國神威,亦解我趙國燃眉之急!”
“哦?”黃晟來了興趣,身體微微前傾,“何事?但說無妨。”
彭邁宏深吸一口氣,聲音清晰而帶著恰到好處的敬仰:“陛下可知,在我天竺之地,北方涥河上遊,近十年來,崛起一個強大的新王國?其國主,自稱大寧「蘄國公」劉昕宇!”
“劉昕宇?!”這個名字如同一道驚雷,瞬間在紫宸殿炸響,連一直強打精神的黃晟也猛地瞪大了眼睛,渾濁的眸子裡爆射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殿下的文武百官更是騷動起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那個十多年前奉旨西征孔雀域,一去便杳無音訊,幾乎被認定已經全軍覆沒或開疆自立的「開國蘄國公」劉昕宇,竟然還活著?!而且在天竺建立了一個強大的王國?!
彭邁宏將眾人的反應儘收眼底,繼續說道,語氣更加懇切:
“正是!這位大人,真乃神人也!當年率天朝神兵西進,所向披靡,如今其國,疆域遼闊,控扼涥河上遊要衝,兵強馬壯,臣民歸心。更令人欽佩的是,大人雖遠在萬裡之外,開疆拓土,威震天竺,卻始終心係故國,尊奉大寧正朔!”
“其國中官製、律法、文字,皆效仿天朝。其國書往來,必稱‘大寧屬臣劉昕宇’,印信之上,仍鐫刻‘大寧蘄國公印’。
小子此番東來,途中便曾經過其國邊境,親眼目睹其軍容之盛,法令之嚴,確為上國氣象!其國上下,對大寧天子,無不心懷敬畏!”
這番話,如同甘霖,瞬間澆灌了黃晟那顆因內憂外患而焦灼枯萎的心!他激動得幾乎要從寶座上站起來!
劉昕宇!他大寧的忠臣良將!不僅活著,還在萬裡之外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土,依舊尊奉他為天子!
這簡直是天降祥瑞,是上天對他這個“真龍天子”的眷顧!是他黃晟統治下,大寧國威遠播四海的鐵證!
“好!好!好一個劉昕宇!好一個「蘄國公」!”黃晟連說了三個好字,蠟黃的臉上因激動而泛起病態的紅暈,聲音也因為興奮而微微發顫,他猛地一拍禦座扶手,“此乃朕之股肱,大寧之柱石!不負先帝當年所托!”
他眼中精光四射,仿佛瞬間年輕了十歲,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情油然而生:“賢弟,你所言當真?劉愛卿…他果真如此?”
“千真萬確!”彭邁宏斬釘截鐵地回答,眼神坦蕩,“小子願以性命擔保!劉國公麾下猛將如雲,更裝備有上國精良之兵刃,其戰力之強,在天竺之地罕有匹敵!如今,其國與我趙國毗鄰…”說到這裡,他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憂慮和懇求之色。
“劉國公威名赫赫,其國勢日盛。小子此來,一為通好上國,二也是…懇請陛下聖裁。若得陛下旨意,令劉國公暫緩兵鋒,容我趙國喘息之機,則我趙國上下,必永感陛下天恩,世代為大寧藩籬,永不背棄!”
黃晟此刻心花怒放,哪裡還顧得上細究彭邁宏話語中那點小心思?劉昕宇的忠誠和強大,就是他此刻最需要的精神支柱和對外炫耀的資本!
“哈哈哈哈!”黃晟放聲大笑,笑聲在殿宇間回蕩,充滿了誌得意滿,“彭賢弟不必憂心!劉愛卿乃朕之忠臣,其行止,必遵朕意!朕這就下旨!”
他目光炯炯,掃視殿內,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權:
“傳朕旨意!加封大寧「蘄國公」劉昕宇,為大寧「燕王」!世襲罔替!命其總攝天竺軍事,開府建國,代朕行權!繼續征伐不臣,揚我大寧國威於域外!凡其攻取之地,儘為王屬封國。其功勳,待其凱旋之日,朕必不吝封賞!”
他特意強調了“代朕行權”和“儘為封國”,既是對劉昕宇的極致恩寵,也是在向所有人,尤其是眼前這位趙國王子,宣示劉昕宇的擴張是得到他這位大寧天子許可的“王命”。
“至於趙國,”黃晟看向彭邁宏,臉上帶著施恩般的笑容,“爾國既誠心歸附,朕豈能坐視?朕準你所請!即刻傳旨「燕王」,令其暫緩對趙用兵。大寧與趙國,自即日起,永結盟好,互為兄弟之邦!”
彭邁宏聞言,臉上頓時綻放出無比激動和感激的笑容,那笑容在他俊美的臉上顯得格外耀眼。他再次深深撫胸躬身:
“小子代父王,代趙國萬千子民,叩謝陛下天恩!陛下仁德,澤被蒼生!趙國願永世為大寧屏藩,歲歲來朝,永不相負!”
“好!”黃晟龍顏大悅,隻覺得多日來的鬱氣一掃而空,“王子殿下遠來辛苦,且在永安多盤桓些時日。朕已命禮部官員,陪同遊覽我神州山川形勝,風土人情。待賢弟歸國時,朕亦會派遣使臣,攜帶國書與厚禮,隨同前往趙國,拜會爾國王,以固兩國邦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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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陛下隆恩!小子不勝榮幸!”彭邁宏的聲音充滿了真摯的喜悅。
這場接見,在黃晟誌得意滿的笑聲和彭邁宏恰到好處的恭維中,達到了高潮。紫宸殿內,一時間似乎又恢複了“萬國來朝”的盛世氣象。
隻有少數清醒的老臣如苟致禮等,在激動之餘,眼底深處藏著一絲憂慮:
那遠在天竺的「燕王」劉昕宇,手握重兵,開疆拓土,儼然一方霸主,他日若真有“凱旋”之日,帶著那支橫掃天竺的虎狼之師歸來…這大寧的朝堂,還容得下他嗎?陛下今日這封王的旨意,是福…還是禍?
然而,此刻的黃晟,完全沉浸在這虛幻的榮光裡。他仿佛看到了史書上對他“德被四海”、“遠人賓服”的盛讚,看到了他統治下大寧帝國無遠弗屆的版圖。他甚至開始幻想,待劉昕宇徹底征服天竺,帶著無儘的財富和榮耀歸來,他黃晟的功業,將超越曆代帝王!
“傳旨!賜宴麟德殿!朕要與趙國王子,共飲三百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黃晟興奮地吩咐著,仿佛要用這盛宴來徹底驅散溫泉宮帶來的陰霾和身體的虛弱。
……
宴席之上,觥籌交錯,歌舞升平。
彭邁宏談笑風生,妙語連珠,對中原文化典故信手拈來,更引得黃晟連連稱讚。他詳細描繪了天竺的風物,涥河的壯闊,寺廟的金碧輝煌,以及各種奇聞異事,聽得黃晟和在場官員如癡如醉。
酒過三巡,黃晟已是滿麵紅光,精神亢奮。他拍著彭邁宏的肩膀,大著舌頭許諾:
“彭賢侄!好好看!好好遊!我神州大地,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待你看夠了,朕…朕派最好的船,派…派一百艘!送你風風光光回去!也讓你們天竺人看看,我大寧…是何等氣象!”
彭邁宏琥珀色的眼眸中笑意盈盈,再次舉杯:“陛下厚愛,小子感激涕零!必當將上國之富庶強盛、陛下之天恩浩蕩,詳述於父王及趙國臣民。願兩國邦交,如涥河之水,奔流不息!”
宴會在一片賓主儘歡的祥和氣氛中持續到深夜。當黃晟最終被內侍攙扶著離開麟德殿時,他腳步虛浮,臉上卻洋溢著久違的、近乎狂熱的光彩。永安皇城的森嚴與壓抑,似乎也暫時被這“萬國來朝”的榮光所衝淡。
然而,當他被抬回那空曠冰冷的寢宮,躺在巨大的龍床上,亢奮的酒意漸漸退去,深重的疲憊和無處不在的寒意再次襲來。
殿內巨大的空間在黑暗中仿佛蟄伏著無數怪獸,窗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也像是潛伏者的低語。白日裡彭邁宏的光彩和劉昕宇的“忠勇”帶來的虛幻安全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隻剩下更深的空虛和恐懼。
“羅徵…羅徵!”黃晟猛地坐起身,聲音帶著驚惶的嘶啞,“明日…不,天一亮!立刻備駕!回溫泉宮!朕…朕一刻也不想在這鬼地方多待了!”
黑暗中,「總管大太監」的身影無聲地浮現,垂首應道:
“奴才…遵旨。”
那聲音,平靜無波,仿佛早已預料。
帝國的“中興”幻象,如同紫宸殿中燃儘的燭火,隻餘下一縷青煙和刺骨的寒涼。真正的風暴,在遠方,也在腳下,從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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