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王府。
大廳內冠蓋雲集,濟濟一堂,站滿了兩班文臣武將,似同永安上朝那般,甚至氣氛更加熱烈。
各人都滿帶笑意的與身側之人攀談,言語間露出種種自信和豪情。
「東唐王」李航此刻端坐於主位之上,身著玄色蟠龍常服,氣度雍容沉靜。
他手中把玩著一隻溫潤的玉貔貅,深邃的目光緩緩掃過堂下每一張激動或恭謹的臉龐。
一抹誌得意滿、儘在掌控的愜意微笑,自他微彎的嘴角悄然漾開,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無聲卻足以讓所有追隨者心潮澎湃。
一盞香茗飲畢,他目光投向侍立右下方首位的「王府長史」謝明思,微微頷首示意。
謝明思心領神會,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眼中幾乎要溢出的興奮光芒,霍然轉身,麵向廳內一眾東南僚屬。
“諸位!”謝明思的聲音並不刻意高亢,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私語。
廳堂內霎時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位王府首席幕僚身上。
“值此神州板蕩、四方烽煙之際,”謝明思的聲音沉穩而有力,清晰地回蕩在廳堂,
“朝廷左支右絀,政令難出京畿,各地督撫疲於奔命,黎民百姓翹首以盼安寧!我東南諸省,物阜民豐,乃朝廷財賦重地,更是萬千生民賴以存續之根本!
然,外有強鄰環伺,內有流寇隱憂,更有朝廷鞭長莫及之憂!若各自為政,一盤散沙,何以禦外侮?何以靖內患?何以保我東南一方淨土,護佑萬千子民?!”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前排幾位身著大紅官袍的封疆大吏,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激昂的鼓動性:
“幸賴天佑!我東南有擎天之柱!「東唐王」千歲坐鎮臨安,威德廣被,澤被蒼生!
江浙、閩福、淮海、江西諸省官員,感念王爺恩德,體恤生民疾苦,深知非同心同德、凝聚於王爺麾下,不足以應對危局!故!”
謝明思側身,朝著李航的方向深深一躬,隨即展開手中一份蓋有數省大印、字跡工整的奏疏副本,朗聲宣讀:
“「江浙巡撫」梁琰紹、「江浙布政使」童貫,「閩福巡撫」劉轅,「淮海巡撫」林仕燾、「淮海布政使」袁凱,聯名泣血上奏朝廷!懇請陛下俯允:
為保東南財賦重地不失,為護千萬黎庶性命周全,自即日起,江浙、閩福、淮海三省之軍政、民政、財政、鹽鐵漕運一切要務,皆統一聽命於「東唐王」千歲節製、調配!
諸省官員齊心戮力,共遵王爺號令,外禦強敵,內撫民生,協調錢糧,整飭武備!此非悖逆,實乃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求自保圖存之道!伏惟陛下聖鑒!”
話音落下,廳內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附和之聲!
“深明大義!此乃為東南蒼生計!”
“所言極是!非王爺不能保閩福海疆安寧!”
“林大人心係淮海!王爺統籌全局,方能解民倒懸!”
“王爺千歲!我等願誓死追隨王爺,共保東南!”
……
「江浙巡撫」梁琰紹率先出列,他年僅四十餘,當得是年富力強,凡所治之地必然政績非凡,故而升遷飛速。
此刻他朝著李航深深拜倒,聲音哽咽:
“王爺!非是下官等僭越,實乃朝廷無力,亂象叢生!東南乃朝廷命脈,亦是千萬生靈所係,值此危難之際,唯有王爺您德高望重,智勇無雙,方能凝聚三省之力,挽狂瀾於既倒!
下官梁琰紹,願率江浙上下,唯王爺馬首是瞻。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言辭懇切,涕淚交加,將一個忠臣形象演繹得淋漓儘致。
「閩福巡撫」劉轅緊隨其後,這位掌管海疆多年的乾吏,聲音洪亮如鐘:
“王爺!閩福海疆萬裡,倭寇雖暫平,然南洋船影時現,海波難靖。更有內陸流寇山匪,伺機作亂。若無王爺統一號令,整合水陸,閩福危如累卵!
下官劉轅,願領闔省軍民,聽候王爺差遣,但有令下,蹈火赴湯,萬死不辭!”
他話語間充滿了對李航海上武功的推崇和對未來整合力量的期待,興奮之色溢於言表。
「淮海布政使」袁凱也連忙表態,他素來養生童顏,臉上堆滿恭敬:
“王爺!淮海鹽漕,關係國計民生,更關乎前線軍需,然近年水患頻仍,吏治…呃,亦需整飭。
林大人與下官深感力有不逮,唯恐辜負朝廷與萬民所托!今得王爺統籌,如撥雲見日!
淮海錢糧鹽課,必全力保障王爺調度!下官等定當儘心竭力,輔助王爺,安定地方!”
呆立一旁的「淮海巡撫」林仕燾,原本還在猶猶豫豫,此刻見了眾人一片吹捧景象,也顧不得任何操守,加入這隊伍中來,甚至比他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時間歌功頌德、表忠心之聲此起彼伏,廳內氣氛熱烈到了頂點,儼然一幅眾望所歸、東南一體的和諧畫卷。
李航端坐主位,臉上帶著溫和而矜持的笑意,頻頻頷首,對每一位出言表態的官員都投以嘉許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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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聲浪稍歇,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掌控一切的從容:
“諸公拳拳之心,憂國憂民之意,本王…感同身受。”他目光掃過眾人,帶著悲天憫人的沉重,
“朝廷艱難,本王身為一地郡王,又得敕令開府平叛,豈能坐視東南糜爛,生靈塗炭?
諸公所請,雖於禮製有礙,然確為保境安民、維係朝廷東南命脈之權宜良策!本王…責無旁貸!”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務實而有力:“既承諸公信賴,本王自當殫精竭慮。謝明思。”
“屬下在!”謝明思躬身。
“即刻以本王名義行文三省巡撫、布政使司衙門並江西東部一帶,而後報備朝廷。
其一,三省官員任免考績,自即日起,由本王會同三省巡撫、布政使議定後施行,報吏部備案。
其二,三省庫銀、糧儲、鹽課、漕糧,統一歸由‘東南度支司’統籌調度,優先保障軍需、賑濟及關鍵工程,請吏部準許張玄素出任「度支大使」。
其三,三省衛所兵勇、水師艦船,由本王麾下天策、海龍、靖安三營營主統一協調整訓,布防出征事宜需報本王核準。
其四,設立‘東南通商總署’,由浙商總會陳其明主理,統轄東南海陸貿易,厘定稅則,保障商路……”
李航有條不紊地布置著,每一項都直指核心權力,將三省的人事、財權、兵權、商權等牢牢抓在手中。
廳內官員無不屏息凝神,仔細聆聽,心中雖有各自盤算,但麵上皆是心悅誠服,頻頻點頭稱是。
這“自保自治”的帷幕一旦拉開,東南便徹底成了李航的獨立王國。
張玄素更是喜笑顏開,用力地跪在地上,止不住的磕頭謝恩,嘴中甚至還在念叨著什麼“再世父母”之類的言論,轉眼便是涕泗橫流。
就在這主客相得、一片祥和之際,廳堂通往內院的側門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一個身著素色錦袍、麵容寡瘦、氣質儒雅的年輕身影,略顯突兀地出現在門口。正是李航的長子——李遷。
他本在後院書房讀書,隱約聽得前廳喧嘩異常,又見仆役神色有異,心中疑惑,便循聲而來。
當他踏入正廳,看清眼前景象——滿堂文武躬身聽命於自己父親,聽到“節製三省”、“統一調度”、“報備朝廷”等字眼時,李遷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