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徵一直冷眼旁觀,手指輕輕撚著蟒袍光滑的袖口。
他對趙佳銳的部署並無異議,甚至暗自點頭,此人在軍事上確有獨到之處。
他與趙佳銳早年同在宮中當差時有些香火情分,這也是他至今未在明麵上給趙佳銳使絆子的原因之一。
然而,這份“舊識”帶來的特殊禮遇,在羅徵看來,還遠遠不夠!
他是誰?他是「總管大太監」!是皇上最信任的心腹,是代天巡狩的監軍!
在這鎮江城前線,他就該是淩駕於一切武將之上的存在,就該是眾星捧月,就該是生殺予奪!
趙佳銳雖對他禮數周全,但那份骨子裡的軍人傲氣和務實作風,讓羅徵感到自己並未獲得想象中的那種予取予求、萬眾俯首的“殊榮”。
於是,在趙佳銳緊鑼密鼓地落實防務部署時,羅徵也在醞釀籌備他的“巡視”之旅。
打著“體察防務、慰勞將士、宣示皇恩”的旗號,帶著一隊趾高氣揚的小黃門,從鎮江城開始,沿著官道,一路向東南,將沿途府衙、縣衙“巡視”了個遍。
所到之處,地方官吏無不膽戰心驚,傾儘所能地巴結孝敬。
珍玩玉器、金銀財帛、山珍海味,流水般送入羅徵下榻的行轅。
羅徵端坐堂上,麵白無須的臉上掛著矜持而疏離的微笑,享受著地方官員們諂媚的跪拜和阿諛奉承。
小黃門們狐假虎威,吆五喝六,將“羅公公”、“羅監軍”的名號喊得震天響。
羅徵沉浸在這種被權力頂禮膜拜的快感中,越發飄飄然,隻覺得這江南富庶之地,果然比那規矩森嚴的永安皇宮,更合他的脾胃。
至於防務?將士辛苦?那不過是趙佳銳需要操心的事情罷了。
這一日,羅徵的“巡視”隊伍抵達了鎮海城。此地乃長江入海口重要軍港,也是任立增新的防區所在。
聽聞監軍駕臨,已因整編升任為「左路先鋒校尉」的任立增,帶著副手滿俊及一乾僚佐,早早便在碼頭迎候。
羅徵乘坐的華麗馬車在親兵護衛下,緩緩駛入碼頭。
他掀開車簾,看著港口內林立的戰船桅杆,感受著帶著鹹腥味的海風,忽然心血來潮,指著遠處浩渺無垠的東海,對前來見禮的任立增道:
“任校尉,聽聞你負責巡弋外海?今日風和日麗,雜家也想乘船出海,領略一番海上風光,順便……揚我大寧水師軍威!你速速安排一艘大船!”
任立增聞言,濃眉立刻擰成了疙瘩。他上前一步,抱拳沉聲道:
“監軍大人容稟!此時正值初冬,海上風雲變幻莫測!且李逆水師雖主力未動,但其小股艦船神出鬼沒,常潛伏於近海島嶼之間,伺機偷襲!為監軍安全計,萬不可輕易出海!還請監軍三思!”
“嗯?”羅徵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忤逆的不悅。
他眯起細長的眼睛,打量著眼前這個身材魁梧、麵容黝黑的漢子,聲音帶著一股陰柔的冷意:
“任校尉,你這是在……教咱家做事?還是在質疑雜家的膽量?”
旁邊一個小黃門立刻尖著嗓子幫腔:“就是!任校尉,你好大的膽子!羅公公代天巡狩,親臨海上巡視,那是給你們水師天大的臉麵,是替你們向海龍王宣示皇威。
你竟敢推三阻四?莫非是心裡有鬼,怕被羅公公看出什麼紕漏不成?”
“末將不敢!”
任立增強壓怒火,聲音依舊沉穩,但語氣更加堅決,
“末將職責所在,必須確保監軍萬全!海上風浪險惡,敵情不明,實非巡視良機。若監軍欲觀海景,可在岸上高台遠眺,同樣壯闊!”
“哼!”羅徵冷哼一聲,拂袖道,“任立增!雜家看你是在遼西被熊奴人嚇破了肝、在江漢被吳逆刺破了膽!
一點風浪,幾隻賊船,就把你堂堂將領唬住了?真是笑話!「左路先鋒校尉」?先鋒?我看你是‘縮頭’校尉還差不多!”
他環視左右小黃門,故意提高聲調,“咱家今日偏要出海!不僅要出海,還要去那嵊泗列島看看,看看李逆的賊船,是不是真敢在雜家眼皮底下興風作浪!
揚威海上,震懾宵小,此正其時!你若怕死,便留在岸上,咱家自帶人上船!”
這番尖酸刻薄的嘲諷和激將,如同鞭子抽在任立增臉上。
他身後的滿俊和幾名水師軍官,眼中都燃起了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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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立增臉色鐵青,胸中氣血翻湧。他深知羅徵此行凶險萬分,一旦出事,不僅羅徵性命難保,他任立增也難辭其咎。
但監軍執意如此,若強行阻攔,這閹豎定會給他扣上“抗命”、“心懷叵測”的帽子。
“好!”任立增猛地一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既然監軍執意要出海揚威,末將……唯有舍命奉陪!護衛監軍周全,亦是末將職責!”
他轉頭對滿俊低吼:“滿俊!速去安排‘靖波’號!多備強弩銳器!所有水手,挑選最精乾老練者,立刻準備!”
滿俊擔憂地看了任立增一眼,又瞥了一眼趾高氣揚的羅徵,重重應了一聲:“是!”轉身飛奔而去。
一個時辰後,“靖波”號這艘任立增麾下最堅固、火力最強的中型戰船,緩緩駛離鎮海碼頭,向著東南方向的嵊泗列島海域駛去。
羅徵在幾名小黃門的簇擁下,站在船樓最高處,迎著略帶寒意的海風,張開雙臂,一臉陶醉,仿佛正在巡視自己的海上疆域。
小黃門們更是諂媚地遞上溫好的酒,在一旁阿諛奉承,歌功頌德。
任立增則如同鐵塔般矗立在船頭甲板,臉色陰沉如水,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海麵。
滿俊手持單筒千裡鏡,在他身側,同樣神情緊繃。所有水兵都已進入戰位,強弩上弦,刀兵出鞘,氣氛凝重。
起初,海麵還算平靜,隻有微風輕拂,波瀾不驚。羅徵的興致更高了,端著酒杯,指著任立增的背影,對小黃門們嗤笑道:
“看看!咱家說什麼來著?海晏河清!哪有什麼風浪賊寇?分明是有些人膽小如鼠,畏敵如虎!空負了朝廷的信任,白領了大軍的俸祿!”小黃門們哄然附和,嘲笑之聲隱約傳來。
任立增充耳不聞,隻是緊握著腰刀刀柄,指節發白。
滿俊低聲勸道:“大哥,忍一時之氣……”
“我知道。”任立增的聲音低沉而壓抑,“看好海麵,尤其是島嶼方向!”
船隊繼續向嵊泗深處航行。午後的陽光有些慵懶地灑在海麵上,波光粼粼。
羅徵喝了幾杯酒,微醺之下,更是豪情萬丈,竟指著一座較大的島嶼,命令道:
“靠過去!咱家要登島看看,是否留有賊寇痕跡。若有,正好替天行道!”
“監軍不可!”任立增大急,“島嶼情況不明,極易設伏,我軍戰船不宜靠島太近!”
“又是不可?!”羅徵勃然大怒,“任立增!你處處阻撓,是何居心?莫非這島上真有你與賊寇勾結的勾當,怕被咱家發現?今日咱家偏要登島!傳令!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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