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怡然夜市。
華燈初上,人聲鼎沸,各色燈籠將鱗次櫛比的攤鋪映照得流光溢彩,食物的香氣與絲竹管弦聲交織彌漫。
然而,在這片喧囂的中心地帶,一處雅致的小樓“寂寥軒”內,氣氛卻截然不同。
門窗緊閉,隔絕了外界的繁華。幾張熟悉卻難掩憂色的年輕麵孔圍坐在檀木圓桌旁,燭火跳躍,映照著他們眼中的焦慮與凝重。
主位上,怡然夜市主理張雨菲緊抿著唇,往日靈動慧黠的眸子此刻布滿了血絲,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絲帕,指節泛白。
她已經幾個月無法聯係到那個化名“袁澧”、在長江一線從軍的趙王黃晏了。
“諸位,”張雨菲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打破了壓抑的沉寂,
“殿下……那邊,自上次收到他提及長江上遊吳軍操練水師、異常征兵的密信後,便徹底斷了音訊。
我動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渠道,甚至…甚至托人問過軍驛,都石沉大海。我…我實在心如火焚,隻能請你們來了。”
在座的,正是昔日名動永安的“永安七子”中,除卻黃晏之外的其餘五人。
這“七子”之稱,並非朝廷敕封,亦非刻意標榜,而是發軔於聖佑初年新朝氣象勃興之時。
其時,皇子黃晏風華正茂,雖貴為天潢貴胄,卻無驕矜之氣,性好交遊,雅愛詩書。
他身邊漸漸聚集了六位同樣出身顯赫、才華橫溢的年輕俊彥:
「景逸侯」世子方尚,沉穩練達,頗具乃父方岩心俠義之風;
現任「兵部左侍郎」李裕嫡子李濤,心思縝密,精通經濟之道,常在六部旁聽,見解每每令老吏稱奇;
現任「都察院正卿」楊漣之子楊定奇,目光如炬,承襲了其父洞察秋毫的監察之能,言辭犀利;
「太常寺正卿」熊國慨掌珠熊湘華,雖為女子,性情爽朗不讓須眉,通曉營造機巧,尤擅丹青;
已卸任「軍機協理大臣」薑齡之子薑清華,詩書琴畫皆精,家學淵源,又富戰場韜略;
以及眼前這位「怡然夜市主理」張雨菲,幽州豪族之女,慧黠過人,長袖善舞,經營之道冠絕京華。
七人年齡相仿,誌趣相投,常聚於王府彆苑、城郊名園,或登高賦詩,或臨水作畫,或縱論天下文章,臧否時政得失。
黃晏以其身份氣度與領袖魅力,自然為七人之首。
他們不拘禮法,才情橫溢,所作詩文清新俊逸,見解獨到,每每流傳出去,便引得文人墨客爭相傳誦。
更兼時常結伴同遊,或策馬西山觀霞,或夜泛北河賞月,七道卓然不群的身影並轡而行、同舟共濟的場景,成為聖佑初年永安城一道耀目的風景。
其風雅之名不脛而走,久而久之,京中士林便冠以“永安七子”的美譽,既是稱頌其才華,亦是豔羨其情誼。
這稱號,承載著新朝初立時年輕一代的銳氣與理想,也記錄了一段肝膽相照的青春歲月。
如今,七子之首「趙王」黃晏化名“袁澧”,隱蹤於千裡烽煙之外,生死未卜。
昔日怡然同遊的盛景,隻餘下張雨菲眼前這五人,圍坐於這隔絕喧囂的雅室之中,眉宇間儘是揮之不去的憂色與對故友的深切掛念。
坐在張雨菲右手邊的青年,麵容俊朗,眉宇間帶著世家公子的沉穩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正是「景逸侯」方岩心之子方尚。
他率先開口,聲音溫和卻堅定:“雨菲莫急。此事,家父已赴任「處置大臣、安撫藏地特使」,待永安家中事宜料理妥當,我便啟程西行。
原本直接赴藏,現可繞道長江一線,沿途以尋訪故友、體察民情為名,多加留意。家中在沿江幾個大埠還有些舊識,或可暗中打探‘袁澧’此人蹤跡。”
坐在方尚對麵的李濤,是「兵部左侍郎」李裕嫡子,素以沉著睿智聞名七子。
他微微頷首,接口道:“子方此法穩妥。以侯府公子的身份,又有家父「安撫藏地特使」的由頭,行程正當,不易引人注目。
雨菲,你的擔憂我們感同身受。然,以晏哥之能,斷不會輕易出事。如今南方作亂,江防吃緊,軍情傳遞本就混亂遲滯。加之……”
他稍稍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眾人,壓低了聲音,
“前番陛下遇刺風波未平,晏哥被奸人構陷,雖得脫身,但處境必然凶險。他隱姓埋名,蟄伏軍中,本就有助於避讓風頭,聯絡斷絕,未必是壞事,或許正說明他行事愈發謹慎。”
熊湘華素來性格爽利,此刻也收起了平日的跳脫,正色道:
“三哥所言極是。晏哥哥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我熊家雖多在太常寺、匠作等,但商路通達,尤其兩湖、川陝一帶的商行掌櫃,皆能通達。
我回去便傳信各地掌櫃,讓他們借著行商之便,多多留意軍中可有姓袁的年輕俊彥,尤其關注其籍貫、口音、行事作風,若有蛛絲馬跡,立刻密報。”
她看向身旁氣質溫婉文靜又不失孔武有力的男子,“六子,你薑家根基深厚,門生故舊遍布,是否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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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清華,乃前些日子卸任的「軍機協理大臣」薑齡三子,薑家大哥二哥相繼為國而死後,其父薑齡便讓他從軍中卸了職務歸家,因而這才有機會在永安相會。
他眼中閃過一絲刻骨的痛楚,隨即化為更深的堅毅:“湘華姐放心。薑家雖遭厄難,但忠義之士尚存。各地舊部,尤其是曾受我父恩惠者,我必會暗中聯絡。
殿下於我家曾有庇護之恩,此番尋他,義不容辭。我會動用一切力量,在各地留意‘袁澧’消息。”
眾人的目光最後落在一人身上。他坐在稍偏的位置,身姿挺拔如鬆,麵容清俊,眼神銳利如鷹,正是「都察院正卿」楊漣之子楊定奇。
此時他沒有立刻附和,而是沉默了片刻,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似乎在梳理著紛亂的思緒。
“諸位心意拳拳,定奇感佩。”楊定奇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穿透紛擾的冷靜,
“子方兄欲借西行繞道尋訪,湘華姐、明澈賢弟欲動家族人脈暗中查探,此心可嘉。然,定奇有一言,如鯁在喉,不得不吐。”
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張雨菲焦慮的臉上:
“我們都清楚晏哥為何化名‘袁澧’隱匿軍中。非為避戰,實為避禍!正元帝遇刺雖與他無關,但構陷他的那股力量,絕不會因他暫時消失而罷手,或許他早有預感才提前化名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