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設司的耳目，遍布朝野，甚至可能滲透軍中。朝廷傾力追查數月，尚且未能尋得晏哥確切蹤跡，這本身恰恰證明晏哥的隱匿是成功的，是安全的！”
他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加重：“我們六人，雖各有家世背景，但此刻我們自身，並非手握實權的督撫將軍或部堂大臣。
我們能動用的，是家族的力量，是父輩的餘蔭。而動用這些力量，無論多麼隱秘，都會留下痕跡。
子方兄繞道長江，侯府公子的身份便是明燈；湘華姐調動商行掌櫃，伯父府上的線頭便可能被有心人揪住；明澈如若聯絡舊部，武將的身份更是敏感！
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動作，彙聚起來，在那些緊盯晏哥行蹤的人眼中，可能就是指向‘袁澧’的明燈！我們越是急切，動用資源越多，暴露的風險就越大。”
楊定奇的話如同冰水澆頭，讓原本燃起希望的幾人瞬間冷靜下來，連方尚也皺緊了眉頭。張雨菲更是臉色一白，急切地問道：
“六哥，那…那依你之見，我們難道就什麼都不做？任由晏哥哥生死不明？”
“非是不做，而是不能如此大張旗鼓地‘做’！”楊定奇斬釘截鐵，“尋找晏哥，最重要的是不能害了他！
朝廷找不到他，證明他藏得深，藏得妙。我們若以家族之力大舉尋訪，動靜遠超個人所為，極可能打草驚蛇，將朝廷，尤其是特設司的目光重新聚焦到長江一線，聚焦到軍中！那時，晏哥的處境，會比現在危險百倍！”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我以為，當前上策，唯有‘靜觀其變，暗中守護’。
其一，我們自身絕不可再輕易嘗試直接聯絡‘袁澧’，所有已知的聯絡渠道，全部靜默。
其二，各自約束家族力量，若無絕對把握和必要，暫停大規模尋訪。尤其要告誡心腹之人，絕不可泄露與尋找黃晏或‘袁澧’有關的任何口風。
其三，若真有心，可如清瀾兄所言，將關注點放在戰局本身。
留意川陝情形，留意鎮江城戰報，留意長江水師動向，留意是否有年輕將領嶄露頭角的事跡。
晏哥若在軍中，以其才華心性，危局之中，必有顯露之時。我們隻需在後方，利用各自的信息渠道，默默收集這些公開的、不引人注目的軍情信息，從中分析蛛絲馬跡。這比直接派人去查‘袁澧’，安全得多，也有效得多！”
楊定奇的分析條理清晰，直指核心。張雨菲怔怔地聽著，眼中的焦慮漸漸被一種後怕和深思取代。
她回想起自己之前心急如焚下試圖動用的某些關係，此刻想來，確實莽撞。
方尚也緩緩點頭：“六弟思慮周全。是我欠考慮了。家父赴任在即，我若此時繞道長江，確實太過顯眼。尋找晏哥事大，但絕不能因我等魯莽，將他置於險地。”
他轉向張雨菲，“雨菲，輔元賢弟所言，乃老成謀國之言。”
李濤、熊湘華、薑清華幾人也紛紛點頭，熊湘華接續言道：
“輔元說得對，是我太衝動了。回去我就傳信，讓商行掌櫃隻關注商情和市井流言，絕不刻意打聽軍中人事。”
薑清華聽罷，也低聲道：“我會更加謹慎，隻通過最可靠的渠道了解長江戰況，絕不提‘袁澧’二字。”
“隻今隻道隻今句，梅子熟時梔子香。未來不必預思量，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李濤沉默了一陣，出言慰藉。
張雨菲看著眾人，又看看楊定奇冷靜而堅定的眼神，心中翻騰的焦灼終於被強行壓下。
她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帶著一絲疲憊，更多的是對楊定奇的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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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哥，你說得對。是我關心則亂，險些釀成大錯。尋找晏哥哥，不能隻憑一腔熱血，更要思慮周全。
朝廷的力量，特設司的羅網……確實比我們強大太多。他們找不到，或許反而是晏哥哥最好的護身符。”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一條縫隙。夜市喧囂的聲浪瞬間湧入，與室內的凝重形成鮮明對比。
望著樓下燈火闌珊處熙攘的人群，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投向那戰雲密布的長江。
“就依五哥所言，”張雨菲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清越，卻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
“我們不動如山，靜觀其變。各自利用身份之便，收集長江軍情，尤其留意軍中嶄露頭角的年輕俊傑，默默分析。
晏哥哥的安危，高於一切。在他主動現身，或者我們確認絕對安全之前，永安七子……隻能存在於這‘怡然’的燈火之下，存在於我們彼此的心照不宣之中。
切記，今日之會，隻為敘舊，隻為……這怡然夜市的生意。”她最後一句，帶著強調的意味。
眾人神色肅然，鄭重點頭。方尚道：“我明日便按原計劃，護送家眷西行赴藏，絕不繞道，以免節外生枝。”
李濤則趁機補充：“這就去仰賴父親，在兵部多多留意各地呈報的軍情摘要。”
楊定奇看著張雨菲憑窗而立的背影，低聲道：“七妹，你身處市井，消息靈通，怡然夜市更是魚龍混雜之地。你這裡，或許反而是最不易引人懷疑，又能聽到最多‘風聲’的地方。
留意那些南來北往的商旅、說書人、甚至軍中休沐的小卒酒後之言，或許不經意間，便有線索。但切記，隻做‘無心’的聽者。”
張雨菲轉過身，燭光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她用力地點了點頭：“我明白。怡然，便是我的陣地。”
夜漸深，怡然夜市的喧囂達到了頂峰，而寂寥軒內的燈火悄然熄滅。
數道身影融入夜市的人流，如同水滴彙入大海，再無痕跡。他們帶著共同的秘密與沉重的牽掛，各自散去。
尋找並未停止，隻是換了一種更隱秘、更安全的方式——在朝廷這盞巨大的“明燈”之下，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那一點微弱的“燈下黑”，等待著那個化名“袁澧”的身影，在亂世的烽煙中，自己發出光芒的那一刻。
張雨菲最後離開，她獨自站在熙攘的街口，摩挲著袖中一枚溫潤的羊脂玉佩——那是黃晏化名從軍前留給她的信物。
喧囂的人聲在她耳中漸漸模糊，隻剩下心底一遍遍的祈願：
晏哥哥，你一定要平安。無論你在何處，我們都在這裡，等你回來。
夜色籠罩下的永安城，繁華依舊，暗流洶湧。怡然夜市的光，照不亮千裡之外的戰火，卻為幾個年輕人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守護，點燃了微弱的希望。
前路莫測，他們能做的，唯有靜待與隱忍，在這亂世的棋局中，做一枚看似無關緊要，卻心有所係的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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