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都長安,雄踞關中,渭水環抱,龍首原峙立,曆來為帝王之業根基所在。
上溯千載,陳朝、宋國、唐朝、魏國、趙國、司國、漢朝、周朝等,俱在此繁榮鼎盛、衰亡落敗。
雖非當下大寧國都,然其城郭之雄偉,坊市之繁華,甲兵之精良,文化之鼎盛,依舊冠絕西陲,隱隱有與京城永安分庭抗禮之勢。
自大寧建國以來,長安除皇帝未曾居於此地外,也有一套成型的殿閣、六部、院寺機構及巍峨的宮城,其中官員雖未有太多實權、且多為養老所置,仍不失富貴逍遙之地。
時值仲夏,關中平原麥浪翻金,暑氣漸熾。在這片古老而厚重的土地上,暗流亦隨著天下的動蕩而悄然湧動。
長安城西市附近,一家不甚起眼的酒肆“醉秦川”二樓雅座,兩名青年相對而坐。
一人身著半舊青衫,作遊學士子打扮,眉宇間雖帶著風塵之色,卻難掩其俊朗輪廓與眼底深處那一抹不容忽視的貴氣與沉毅。
正是化名袁澧的當朝「趙王」黃晏,自離了永安那權力漩渦中心,他便一路西行,隱匿身份,深入市井軍旅,體察民情,兜兜轉轉來到了這千年古都。
另一人約莫二十出頭,身著錦藍瀾袍,腰纏玉帶,舉止間既有世家公子的灑脫,又透著幾分關西子弟特有的豪邁與精明——此人正是左都豪門魏氏家族的少公子,魏舟。
二人因一場看似偶然的俠義之事相識——黃晏路見不平,助人解圍,其身手氣度令恰好路過的魏舟大為激賞,遂主動結交。
一番暢談,從詩詞歌賦談到兵法騎射,再到如今天下紛擾局勢,竟覺十分投契。
“……袁兄高見!如今朝中袞袞諸公,醉心權鬥,視民生如草芥。東南戰亂不休,中原流寇蜂起,而這關中之地,雖暫得安寧,然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魏舟飲儘一杯西鳳濁酒,慨然歎道,目光灼灼地看向黃晏,“觀袁兄非常人,豈願碌碌於此濁世?”
黃晏隻微微一笑,把玩著手中酒樽:“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袁某雖一介布衣,亦不敢忘憂國。隻是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唯有尋誌同道合者,方能為這天下,略儘綿薄。”
他話語含蓄,卻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力量,口稱一介布衣,話語中卻流露出高層上位者的氣度。
魏舟聞言,更是欣喜,擊節道:“好一個誌同道合!袁兄若不嫌棄,請務必隨我回府一敘!家父亦是好交天下豪傑之士,若見得袁兄,定然歡喜。”
黃晏目光微閃,略一沉吟,便含笑應允:“如此,便叨擾魏兄了。”
魏府坐落於長安城東緊鄰皇城的永興坊,朱門高牆,庭深院闊,儘顯百年望族的底蘊與氣象。
魏舟對著迎接的下人一一擺手,興致勃勃引著黃晏入府,穿廊過院,直入花廳,吩咐擺宴。
酒過三巡,氣氛正酣之際,忽聽廳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一個洪亮而威嚴的聲音響起:
“舟兒,今日府中有貴客,怎不早早通報為父?”
話音未落,一位身著藏青色常服、年約五旬、麵容和藹的老者已步入廳中。他步履穩健,氣度沉凝,正是當今大寧朝碩果僅存的幾位實權勳貴之一,總督左都軍政事務的魏崢魏秉期。
聖佑初年分封群臣,魏崢以攻伐陝錫、甘肅二地之功受封「開國左都侯」,無需朝覲,自理長安事務,儼然九邊重鎮之外的第十位“國中之國”號令者。
魏舟見是父親前來,連忙起身介紹:“父親,這位是兒今日結識的袁澧袁兄,才學見識俱是不凡……”
魏崢卻並未立刻看向黃晏,而是目光如電,先掃過席麵,最後才落在黃晏身上。
在黃晏臉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那雙與記憶中某位貴人極為相似的眼眸,以及那雖刻意收斂卻依舊無法完全掩飾的、久居人上方能養成的從容氣度。
黃晏亦起身,從容拱手:“晚生袁澧,見過魏侯爺。”
魏崢並未立刻回禮,隻是微微眯起眼睛,緩緩道:“袁公子……氣度非凡,不似尋常書生。老夫觀人多年,倒是少見。”
他話語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視壓力,目光也再未從黃晏身上挪開,而是更為細致的觀察起來,仿佛在回憶某個積年好友。
廳中氣氛瞬間微妙起來。魏舟似乎也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看看父親,又看看黃晏。
黃晏心中了然,知道對方已然起疑,甚至可能已窺破自己身份。在這位久經沙場、老於軍政人情的「左都侯」麵前,單純的掩飾恐已無用。
他索性不再偽裝,迎著魏崢的目光,坦然一笑,那笑容中貴氣自然流露:“侯爺慧眼如炬,在下確實並非袁澧。”
他略一頓,聲音清晰而平靜:“本王姓黃,單名一個晏字。”
“哐當”一聲,魏舟手中的酒杯滑落在地,摔得粉碎,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黃晏,滿臉難以置信。
魏崢眼中精光爆射,但臉上卻並無太多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絲“果然如此”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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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氣,並未如常人般立刻大禮參拜,隻是鄭重地拱手欠身:“老臣魏崢,不知趙王殿下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殿下恕罪。”
“侯爺不必多禮,是本王隱匿身份在先。”黃晏抬手虛扶,語氣溫和,“如今朝局詭譎,天下不寧,本王不得已而行此下策,還望侯爺體諒。”
“殿下言重了。”魏崢直起身,目光灼灼,“不知殿下隱秘行蹤,駕臨這左都長安,所為何事?”
他心中已然猜到幾分,但仍需確認,那年的宮闈秘聞鬨得沸沸揚揚,閹黨們將幕後凶手直指麵前的「趙王」黃晏。
這王爺卻偏偏失了蹤跡,於是朝野內外猜疑更重,更有甚者甚至以為他已被秘密處決,而今來了長安,定然是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