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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致禮的死,在永安的朝堂上投下了一顆巨石,激起的漣漪卻迅速被一隻無形的大手試圖撫平。
皇帝嚴懲太醫的威脅,隨著苟致禮的咽氣而不了了之。
喪訊公布,依律輟朝三日,在皇帝的督促下,迅速賜諡號“文貞”,賞賜哀榮極儘風光,仿佛朝廷失去了一位擎天巨柱。
然而,在這一切哀榮的背後,是迅速而冷酷的權力洗牌。
「文成閣大學士、刑部尚書令」周士良的動作快得驚人。
幾乎在苟致禮病逝消息確認的同時,他便以“國事繁冗,不可久懸”為由,奏請皇帝簡派大臣暫署吏部事。
奏疏言辭懇切,理由冠冕堂皇,但舉薦的人選,卻無一不是朱黨的乾將或趨附之輩。
黃晟枯坐深宮,看著周士良的奏本,隻覺得那字字句句都像冰冷的針,紮在他的心上。
他試圖掙紮,提出由相對中立的「戶部尚書令」方延元暫管,卻立刻被周士良以“戶部錢糧關乎國本,方尚書不宜分心”為由輕巧駁回。
最終,在周士良“謙遜”的退讓下,一位資曆稍淺但早已暗中投靠的朱黨官員得以“暫代”吏部事務——誰都明白,這“暫代”距離真除,隻差一道程序和時間。
黃晟感到一種徹骨的無力。他甚至連為自己爭取一下的權力都沒有了。
苟致禮臨終之言猶在耳邊:
“此等臣工,陛下當須重用……然其勢單力孤……恐自身難保。”
方延元、李裕等人,確在苟致禮死後上疏,言辭懇切,請求皇帝保重龍體,延續老臣忠君愛國之誌,但在周士良一手遮天的局麵下,這些聲音顯得如此微弱,很快便被更多歌功頌德、請示朱璧永方略的奏疏所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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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黃晟心驚的是,幾乎就在同時,針對他僅有的幾位心腹的動作已然開始。
「軍機大臣、永安總督」張芝被禦史參劾“縱容部下滋擾地方,虛報兵額冒領糧餉”;「平難將軍」趙佳銳則被兵部以“需協防京畿”為由,要求其將部分精銳兵馬交予他人節製。
這些奏疏和指令,皆出自周士良一黨的手筆,步步緊逼,毫不掩飾。
黃晟在深宮中暴怒,摔碎了心愛的玉如意,卻無法阻止這些奏疏經過“程序公正”的廷議——當然,結果總是如周士良所願。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苟致禮所說的“團結”和“謹慎”有多麼重要,卻又多麼難以做到。
張芝和趙佳銳的奏辯疏很快送抵禦前,字裡行間充滿了憤懣與危機感,他們請求皇帝明示,甚至暗示是否可采取“非常手段”。
黃晟握著這些奏疏,手都在發抖。他既怕心腹被就此剪除,又怕他們真的鋌而走險,反而給了朱黨徹底清洗的借口。
最終,他隻能寫下蒼白無力的批紅:
“知道了。卿等忠心,朕深知之。務必謹慎行事,恪儘職守,勿授人以柄。”
寫罷,他癱坐在龍椅上,感到一陣眩暈。
而在這片暗潮洶湧之下,關於苟致禮真正的死因,也開始有詭異的流言在極小的圈子裡隱秘傳播。
金石之毒?何種金石?為何突然如此猛烈?無人敢公開質疑,但懷疑的種子已然種下。
最大的疑點,自然指向了最大的得益者——周士良及其背後的朱璧永。
是否是為了徹底掌控銓選大權的吏部而下此毒手?無人能證,但合情合理。
「兵部尚書令」雲燾在此期間的表現,恰恰印證了苟致禮“首鼠兩端”的評價。
他並未積極參與周士良對吏部權力的搶奪,反而在幾次小範圍的廷議中,對方延元等清流表示了有限的同情,甚至對李裕的工作多有倚重。
然而,當周士良的決定形成大勢時,他又總是默然附議,從不正麵衝突。態度曖昧難明,仿佛在冷眼旁觀,又仿佛在待價而沽。
黃晟想起苟致禮之言,心中更是警惕,即便雲燾此刻展現出一絲“可用”的跡象,他也絕不敢輕易信任。
在這令人窒息的壓力下,黃晟終於開始認真思索苟致禮臨終舉薦的那幾個人名。
「署理右府大都督」丁友昂,掌管部分京營兵馬,地位關鍵。
黃晟嘗試通過極其隱秘的渠道,向其傳遞了一份措辭含糊、主要是表達皇帝關懷和詢問京營狀況的手諭。
回複來得謹慎而官方,丁友昂感謝聖恩,彙報了京營日常,通篇無一字涉及朝局,但也未有任何趨奉朱黨的言辭。
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讓黃晟既失望,又覺得似乎還有一絲希望。
「陝錫巡撫」王嘉欣,亦是封疆大吏,已在其位四年之久,確實有調動的理由。
黃晟苦思良久,最終以谘詢西北軍務、糧儲為名,下發了一道明諭,並在其中夾帶了一封極密的私信,信中略表皇帝對邊臣的倚重與不易察覺的拉攏之意。
此舉風險極大,一旦私信泄露,後果不堪設想。信使派出後,黃晟便陷入了更深的焦慮等待。
而最重要的,便是那位「討逆將軍」楊衛康。
楊衛康如今率所部白臂軍駐防在甘肅,雖離京甚遠,但已蟄伏數年。
黃晟意識到,直接召其入京目標太大,絕無可能成功。他不得不再次求助於雲燾——這個他無法信任的「兵部尚書令」。
他以加強京畿外圍防務、需得力宿將統籌為名,詢問雲燾意見,並“無意”中提到了楊衛康的名字。
雲燾是何等精明人物,立刻窺見了皇帝深藏的意圖。他並未立刻反對,反而奏稱:
“楊將軍驍勇善戰,確是最佳人選。驟然調動大將,亦需大帥首肯。陛下或可先行征詢大帥之意?”
一番話,滴水不漏,既不得罪皇帝,又將皮球巧妙地踢給了遠在中原的朱璧永,自己則全然置身事外。
黃晟心中暗罵老滑頭,卻也無計可施。他知道,發給朱璧永的谘文,結果可想而知。
果然,不久後,朱璧永的回複便以八百裡加急送到。奏疏語氣恭謹,卻無比強硬,大意為:
闖逆未平,中原戰事正酣,楊衛康部所處位置關鍵,控扼西北,萬不可行。待臣蕩平闖逆,再遵旨酌辦。
通篇皆是冠冕堂皇的“為國考量”,將皇帝的要求堵得嚴嚴實實。
希望再一次破滅。黃晟獨自坐在空曠的宮殿裡,窗外雷聲隆隆,暴雨終於傾盆而下,衝刷著琉璃瓦,卻洗不儘他心頭的陰霾與絕望。
苟致禮用生命換來的寥寥幾個名字,似乎也無法扭轉這傾覆的危局。他感到自己就像這暴雨中的孤舟,隨時可能被巨大的浪潮吞沒。
而此刻,遠在東南,李逸的新一輪攻勢,正在這漫天風雨中,悄然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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