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分,劉遠的臥房裡氣氛壓抑得像要下雨。
劉江坐在床對麵的椅子上,手裡拿著一本攤開的賬冊,趙忠站在他身後,低著頭,大氣不敢喘。劉遠靠在床頭,臉色本就因連日操勞顯得蠟黃,此刻更是陰雲密布,手指捏著賬冊的邊緣,指節泛白。
賬冊上,是趙忠剛核算出的防禦加固預算。
“青磚,三萬塊,每塊三分銀,計九百兩;硬木做拒馬、鐵門骨架),五十根,每根五兩,計二百五十兩;鐵匠工錢打造鐵門、鐵筋、鐵釘),計八百兩;雇佃戶挖壕溝、搬磚石,每日三十人,需兩個月,計三百兩;還有……”劉江一條條念著,聲音平靜,卻像重錘敲在劉遠心上。
“夠了!”劉遠猛地合上賬冊,賬冊的紙頁被他攥得發皺,“你自己算過沒有?這加起來……加起來要多少?”
“初步估算,五千三百兩。”劉江報出數字,語氣沒有絲毫起伏。
“五千三百兩?!”劉遠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坐直身體,胸口劇烈起伏,“家裡現在隻剩兩千三百兩現銀!你要我去哪給你弄三千兩來?!”
他指著賬冊,氣得聲音發顫:“你知道五千兩是什麼概念嗎?夠咱們全家上下連護院帶仆役)吃五年!夠買兩百畝好地!你現在要把這些銀子全砸到牆上?砸到溝裡?!”
“爹,這不是砸。”劉江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上父親的怒火,“這是換命。”
“換命?”劉遠冷笑,笑聲裡滿是痛心,“我看你是敗家!大興土木,動靜這麼大,十裡八鄉誰會不知道?黑風寨的土匪知道了,會覺得咱們家還有錢修院子,肯定會再來搶!那些流寇知道了,會覺得這院子裡藏著金山,不把牆拆了不算完!你這是主動招禍!”
“不修,才是等死。”劉江的聲音陡然提高,“您以為把銀子藏在地窖裡,把糧食鎖在庫房裡,就安全了?前幾日黑風寨沒來之前,您也是這麼想的!可他們來了,銀子被搶,糧食被搬,弟兄們死的死、傷的傷——這就是您說的‘安全’?”
他拿起賬冊,指著上麵的數字:“五千兩換一道能擋住土匪的磚牆,換一道能絆住流寇的壕溝,換一扇撞不開的鐵門——爹,您覺得不值嗎?銀子沒了可以再賺,糧食沒了可以再種,人沒了,什麼都沒了!”
“再賺?再種?”劉遠氣得渾身發抖,“現在是什麼年景?地裡的麥子收不上來,糧價一日一個樣,銀子越來越毛!你把家底掏空了,萬一再遇上天災,全家喝西北風去?”
“留著銀子等死,和喝西北風有什麼區彆?”劉江寸步不讓,“流寇來了,不會跟您算糧價,不會跟您講規矩,他們隻會搶、隻會殺!您那兩千兩,夠他們搶一次的;我這五千兩的工事,能讓他們搶十次都搶不進來!”
“你……你這是歪理!”劉遠被堵得說不出話,指著劉江,嘴唇哆嗦著,“我辛辛苦苦攢了一輩子的家業,不是讓你這麼折騰的!你當這個家主才幾天?就要把劉家往絕路上帶?”
“我是在帶劉家活下去!”劉江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急,肩胛的傷口扯得生疼,他卻渾然不覺,“爹,您守著您的銀子、您的規矩,守了一輩子,守出什麼來了?守來一群土匪砍到家門口,守來兒子差點被砍死!”
他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劉遠,眼神裡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這世道變了,守不住了!要麼跟著我變,用銀子換工事,用糧食養隊伍,拚一條活路;要麼您就守著您的家底,等下一次災難上門,咱們一起埋在這院子裡!”
“你……你放肆!”劉遠被兒子這番話氣得眼前發黑,胸口像被巨石壓住,喘不上氣來。他活了五十歲,從沒被人這麼指著鼻子訓斥過,更何況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
“我是家主。”劉江的聲音冷得像冰,一字一句砸在劉遠心上,“家裡的事,我說了算。這防禦工事,必須修。”
“你……”劉遠猛地瞪大眼睛,一口氣沒上來,身體猛地向後倒去,雙手捂著胸口,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老爺!”守在門外的管家驚呼著衝進來,連忙扶住劉遠。
“快叫李郎中!”劉江也沒想到父親反應這麼激烈,心裡一緊,連忙上前查看。
劉遠嘴唇發紫,呼吸急促,指著劉江,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皮一翻,竟真的暈了過去。
“爹!”劉江心裡咯噔一下,伸手探了探父親的鼻息,還好,還有氣。
“少爺,這可怎麼辦啊?”管家急得直跺腳,“老爺本就身子弱,這一氣……”
趙忠也皺起眉:“少爺,要不……工事的事,先緩一緩?”
劉江看著昏迷過去的父親,臉色複雜。他知道自己話說重了,可他沒有退路。耽誤一天,就多一分危險。
他深吸一口氣,對管家道:“先讓李郎中來看,好生照料爹。”然後轉向趙忠,聲音恢複了冷靜,“預算的事,按原計劃辦。銀子不夠,就把庫房裡那些不常用的玉器、字畫清點一下,拿去當鋪當掉。再不夠,就去佃戶裡預支明年的租子,給他們打欠條,算利息。”
“這……”趙忠遲疑了,預支租子、當東西,這在劉家可是從未有過的事,傳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話。
“照做。”劉江的語氣不容置疑,“告訴當鋪,就說劉家急用錢修祖墳,要現銀。告訴佃戶,願意預支租子的,以後院裡有活優先雇他們,工錢加兩成。”
他看著昏迷的父親,心裡默念:爹,對不住了。等熬過這亂世,兒子再給您賠罪。
轉身走出臥房時,夜色已經濃了。院外傳來家丁們晚訓的口號聲,整齊而有力,與臥房內的死寂形成鮮明對比。
劉江握緊了手裡的拐杖,指節泛白。
爭吵贏了,父親卻氣倒了。
更麻煩的是,五千三百兩的窟窿,才剛剛開始填。
經濟的壓力,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已經纏上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家。而他知道,這道枷鎖,隻會越來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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