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風雪又密了幾分，東牆的垛口下，幾個護衛正小心翼翼地把老周抬下來。老周是三個月前逃來的流民，平時話不多，卻最勤快，每天幫著搬滾石、遞箭矢，從不偷懶。可剛才蒙古騎兵的一輪拋射裡，一支冷箭穿透了垛口的木縫，正好射中他的胸口，箭簇深嵌入肉，鮮血順著箭杆往下淌，染紅了他那件洗得發白的棉袍。
“李郎中！快！”有人朝著軍醫院的方向喊，可老周隻是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沒發出聲音，頭一歪，徹底沒了氣息。旁邊的流民小栓嚇得腿一軟，坐在雪地裡，盯著老周胸口的箭，嘴唇哆嗦著，眼淚順著凍紅的臉頰往下掉——他和老周住一個窩棚，昨晚還一起喝了半碗熱粥。
這已是兩天裡第二個犧牲的人。前天夜裡，一個年輕護衛在西牆守夜，困得實在撐不住，剛閉眼就被冷箭射中咽喉，當場就沒了氣；還有八個受傷的，有護衛，有流民，有的傷在胳膊，有的傷在腿，李郎中的藥箱都快空了，隻能用乾淨的布條簡單包紮，不少人的傷口因為天冷，已經開始紅腫。
傷亡數字不算多，可落在四百多口人的小堡裡，卻像投入平靜湖麵的石頭，激起一圈圈恐慌的漣漪。
堡牆上的氣氛越來越沉。護衛們握著武器的手更緊了，卻少了之前的堅定，偶爾有人望向老周的屍體，眼神裡藏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恐懼——他們不怕流寇的亂衝亂撞，卻怕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冷箭，怕下一個倒下的就是自己。
流民們更是慌了神。他們大多是農民，沒見過戰場，之前跟著劉江守堡，是因為相信堡牆能擋住敵人，可現在敵人沒靠近，冷箭卻能隔著幾十步射進來，這讓他們覺得“堡牆也不安全”。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有人小聲嘀咕，“韃子的箭能射進來，咱們躲都躲不開，再守幾天，咱們都得死在這兒！”
“要不……咱們逃吧？”另一個流民壓低聲音，“往南逃，說不定能躲開韃子……”
“逃？往哪逃？”有人反駁，“外麵全是雪，沒糧沒水，韃子的騎兵跑得比馬還快，沒跑出去就被追上了！”
竊竊私語像野草一樣蔓延，越來越多的流民圍在一起，臉上滿是慌亂，連手裡的活都停了。
“都閉嘴！”趙忠的吼聲突然響起，他剛從北牆巡崗過來，正好聽到流民的議論，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誰再敢說‘逃’字，按堡規處置！逃出去就是死路一條，留在堡裡，還有牆，有弟兄，有活下去的機會！”
他的聲音很凶，流民們嚇得立刻閉了嘴，卻還是有人低著頭，眼神裡的恐懼沒散。趙忠知道，光靠吼沒用，這些人沒經曆過生死，恐懼已經壓過了勇氣。
這時，劉江走了過來。他剛去軍醫院看過受傷的人，臉上沒什麼表情，卻帶著一股讓人安心的沉穩。他沒先說話，而是蹲下身，幫著護衛把老周的屍體抬到箭樓後，用一塊乾淨的麻布蓋好，又拍了拍小栓的肩膀：“彆怕，老周是英雄，咱們會好好安葬他，他的家人，堡裡會照顧。”
小栓抬起頭，淚眼婆娑：“劉頭領……韃子的箭太嚇人了，咱們真的能守住嗎？”
劉江站起身，目光掃過圍過來的流民和護衛，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能守住。因為他們不敢靠近。”
他指著堡外，風雪中，蒙古騎兵的身影還在遠處奔馳，卻始終沒靠近到六十步內：“你們看，他們隻會在遠處拋射箭矢，敢衝過來嗎？不敢。因為咱們的牆夠高，溝夠深，還有震天雷和拋石機——他們要是敢靠近，咱們的箭能射穿他們的馬，震天雷能炸碎他們的陣！”
“可……可他們的箭能射進來……”有個流民小聲說。
“那是因為他們想嚇住咱們。”劉江拿起一支從牆上拔下的蒙古箭，舉起來給大家看，“這箭是騎弓射的，力道弱，隻要咱們躲在垛口後，彆探頭，就能躲開。之前犧牲的弟兄，是因為太疲憊，一時沒注意——從現在起，所有人輪流休息，弓手守一個時辰就換班，保證精力，就不會再被冷箭傷到。”
他又轉向流民：“我知道你們怕，我也怕。可咱們沒退路。老周死了，是為了護著這堡裡的人；之前受傷的弟兄，也是為了守家。要是咱們現在逃了，他們的血就白流了。”
“而且，”劉江頓了頓，語氣軟了些，“隻要守住這堡，等韃子退了，我給老周立塊碑，記在族譜上；所有受傷的人，貢獻點加倍，糧食多分；咱們一起種地，一起打鐵，日子還能過下去。”
說著，他走到垛口邊，拿起一張弓，搭箭拉弦，瞄準遠處奔馳的蒙古騎兵——雖然知道射不中，卻依舊穩穩地舉著。“你們看，我也在這兒守著。我不會讓你們獨自麵對危險，咱們一起扛。”
趙忠也走過來，拿起長槍，站在劉江身邊：“我也在。所有護衛都在。咱們的牆是銅牆鐵壁，咱們的人是一條心，韃子耗不過咱們！”
流民們看著劉江和趙忠的背影，又看了看老周蓋著麻布的屍體，心裡的恐慌漸漸被一股暖流壓了下去。小栓抹掉眼淚，站起身，撿起地上的滾石，往垛口邊搬：“俺……俺也守！老周哥不能白死！”
“俺也守！”另一個流民跟著說，“俺有力氣，能搬滾石！”
越來越多的流民站起身，有的去搬滾石，有的去幫著照顧傷員，有的則學著護衛的樣子，握緊手裡的鋤頭劉江給流民分發了鋤頭當武器），站在垛口後，雖然還有些害怕，卻不再退縮。
堡牆上的氣氛慢慢變了。疲憊還在，恐懼也沒完全消失，可更多的是一種“一起扛”的堅定。護衛們換班時，會互相拍著肩膀打氣；流民們遞箭矢時，會小聲說“小心點”；連之前嚇得發抖的小栓，也敢蹲在垛口後，幫著弓手遞箭了。
風雪還在刮，蒙古騎兵的馬蹄聲依舊刺耳，可劉家堡的這道牆，因為人心的凝聚，變得比之前更堅固。劉江看著眼前的景象，悄悄鬆了口氣——士氣是守軍的魂，魂還在，就有守住的希望。
他知道，這隻是暫時穩住了局麵，蒙古騎兵的騷擾還會繼續，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麵。但至少現在，他們挺過了士氣最危險的時刻。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抓緊時間，找到反擊的機會，徹底打破這被動挨打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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