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風雪終於徹底平息，天空露出一片灰蒙蒙的亮，可劉家堡外的空氣，卻比風雪天更壓抑，東邊的地平線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黑壓壓的“潮水”，正朝著這邊緩慢挪動，遠遠望去，像一群失去方向的蟻群，在雪原上拖出一道淩亂的痕跡。
“東邊有動靜！”北牆的哨兵最先發現，立刻朝著堡內大喊。
劉江和趙忠剛檢查完馬廄，聽到呼喊，立刻快步登上東牆。劉江舉起望遠鏡，朝著東邊望去，看清那“潮水”的真麵目時，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那是大批的明軍潰兵。
他們衣衫襤褸，有的穿著破爛的棉甲，有的隻裹著一件單衣，凍得瑟瑟發抖；手裡的武器早已丟得精光，少數人還握著半截斷槍或生鏽的刀，更多人則是空著雙手，甚至連帽子都沒了，耳朵凍得通紅發紫；隊伍裡夾雜著傷員，有的被同伴攙扶著，有的乾脆趴在雪地裡，任憑後麵的人踩踏，嘴裡發出微弱的呻吟，毫無半分軍隊的紀律，活脫脫一群驚弓之鳥。
“怎麼會有這麼多潰兵？”趙忠看著那源源不斷的人流，語氣裡滿是驚訝。之前也見過零星的潰兵，可從沒見過這麼大規模的，一眼望不到頭，少說也有幾百人。
潰兵們漸漸靠近，離劉家堡還有兩裡地時，有人發現了牆上的守軍，立刻像看到了救星，朝著堡子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為首的是個滿臉汙垢的小兵，他跪在雪地裡，朝著牆頭磕頭，聲音嘶啞：“堡裡的好漢！求求你們，給點吃的吧！清軍……清軍破關了！我們的大軍被打散了！”
他的呼喊像一顆石子，在潰兵群裡激起了漣漪。更多的潰兵朝著堡子圍過來，有的跟著磕頭，有的坐在雪地裡哭嚎，還有幾個膽大的，試圖朝著堡門的方向挪，嘴裡喊著：“開門！讓我們進去！清軍馬上就來了！”
“都站住！再往前一步，放箭了！”牆頭的弓手立刻搭箭，箭尖對準了靠近的潰兵，大聲警告。
潰兵們被箭尖的寒光嚇住，停下了腳步，卻還是不肯離開，有的繼續磕頭，有的開始罵罵咧咧，說守軍“見死不救”，場麵瞬間變得混亂。
劉江的目光緊緊盯著那幾個喊“清軍破關”的潰兵，對著身邊的護衛吩咐：“抓一個活的過來，問問清楚。”
兩個護衛領命，悄悄從堡門的小側門溜出去，繞到一個落單的潰兵身後，猛地將他按在雪地裡，捂住嘴，快速拖回了堡內。
議事廳裡，那潰兵被鬆了綁，捧著一碗熱粥，狼吞虎咽地喝著，眼淚和粥水混在一起。等他稍微平複，劉江才開口問：“說清楚，清軍是怎麼回事？你們的大軍呢？”
潰兵打了個哆嗦，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清軍……清軍從山海關那邊破關了！帶著蒙古兵，還有紅衣大炮，咱們的總督大人和總兵大人帶了三萬大軍去擋，結果……結果在一片平原上被衝散了！紅衣大炮炸得咱們人仰馬翻，騎兵像潮水一樣衝過來，隊伍瞬間就亂了……”
他哽咽著，繼續說：“我是總兵麾下的小兵，跟著大部隊逃了三天三夜，吃的早就沒了，同伴要麼被清軍追上砍了，要麼凍餓而死，就剩下我們這些人……清軍還在後麵追，說要掃平南邊的所有堡子，一個不留！”
這話像一道驚雷，在議事廳內炸開。趙忠猛地站起來：“清軍真的破關了？還帶著紅衣大炮？”
潰兵用力點頭：“千真萬確！我親眼看到的！那些紅衣大炮，一炮就能炸塌一座土坡，咱們的土牆根本擋不住……”
劉江的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之前從蒙古俘虜嘴裡聽到“更厲害的隊伍”，他還心存一絲僥幸，可現在，潰兵的話徹底證實了——清軍主力已經南下，而且帶著重炮，之前的蒙古遊騎，不過是他們的先鋒。三萬明軍都擋不住，劉家堡這小小的堡壘，又能撐多久？
“把他帶下去，好好看管，彆讓他亂說話。”劉江對護衛吩咐，隨後轉向趙忠，“立刻下令：東、南、西三麵牆，各加派十個弓手，嚴密監視潰兵的動向；堡門和側門全部落鎖，任何人不許進出；讓流民裡的壯丁，全部拿起武器，在牆下待命，防止潰兵衝擊！”
“明白！”趙忠立刻轉身去傳達命令。
堡牆上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弓手們將箭搭在弦上，目光死死盯著牆外的潰兵群；牆下的壯丁們握緊了鋤頭和長槍，雖然臉上有緊張，卻沒有之前的恐慌——之前打敗蒙古騎兵的經曆，讓他們多了幾分底氣。
牆外的潰兵見守軍態度堅決，有的漸漸失去耐心，開始朝著牆頭扔雪球、罵臟話，還有幾個試圖搬起地上的石頭砸牆，卻被弓手射來的警告箭逼退。有個潰兵不甘心，想偷偷繞到堡子的側麵，結果剛靠近，就被埋伏在那裡的護衛抓住，押進了堡內。
劉江站在東牆，望著遠處還在不斷湧來的潰兵，心裡清楚，這些潰兵既是麻煩，也是預警——他們的出現，意味著清軍離這裡已經不遠了。潰兵們毫無紀律，一旦讓他們衝進堡，不僅會消耗堡內的糧食，還可能帶來混亂，甚至泄露堡內的防禦情況；可要是放任不管，他們也可能被後續的清軍追上，到時候劉家堡的位置，就會徹底暴露。
“讓張叔帶幾個獵戶，悄悄繞到潰兵的後麵，看看有沒有清軍的影子。”劉江對著身邊的護衛說，“一旦發現清軍，立刻回報。”
護衛領命而去。劉江望著牆外混亂的潰兵，又想起潰兵嘴裡的“紅衣大炮”，心裡沉甸甸的——之前對付蒙古遊騎，靠的是震天雷和長槍陣，可麵對帶著重炮的清軍主力，這些手段，還夠嗎？
風雪雖息，可一場更大的風暴，已經在不遠處醞釀。劉家堡剛剛獲得的喘息之機，被這突如其來的潰兵潮徹底打斷，新的變數，讓本就艱難的處境，變得更加凶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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