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牆的震顫從未停止。清軍那門僅存的佛郎機，像一頭不知疲倦的凶獸，每隔一刻鐘便發出一聲怒吼，實心鐵球精準地砸在早已千瘡百孔的薄弱段上。守軍拚儘全力填補缺口——沙袋剛堆上去就被炮彈掀飛，木樁被砸斷後隻能用斷木臨時支撐，連李郎中的學徒都放下藥箱，跟著壯丁們往牆根下搬石頭，可每一次填補，都抵不過下一輪炮擊的摧殘。
劉江蹲在女牆後，臉上沾滿了塵土和汗水，嗓子早已喊得沙啞。他看著那道不斷擴大的缺口，裂紋像毒蛇的信子，爬滿了整段牆身，每一次炮擊傳來，他都能清晰地感覺到腳下的地麵在顫抖。“再搬！把內堡的磨盤都抬過來！”他對著身後的傳令兵嘶吼，可聲音剛出口，就被又一聲炮響蓋過。
趙忠帶著幾名老兵，守在缺口內側的街壘後，手裡握著長槍，眼神死死盯著搖晃的牆體。“少爺，這牆撐不了多久了！”他對著劉江大喊，“得讓弟兄們做好近戰準備，一旦牆塌，韃子肯定會從缺口衝進來！”
劉江還沒來得及回應，一陣刺耳的“咯吱”聲突然從牆體內部傳來——那是夯土斷裂、木筋崩碎的聲音！緊接著，清軍的又一發炮彈呼嘯而至，不偏不倚地砸在缺口中央，而那裡，正好堆著幾枚備用的震天雷！
“不好！快躲！”孫承宗留下的老卒陳三眼疾手快，嘶吼著撲向身邊的新兵。
可已經晚了。炮彈擊中震天雷的瞬間，“轟隆——！”一聲比火炮更猛烈的巨響炸開！震天雷的火藥與炮彈的衝擊力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毀滅性的氣浪，瞬間將本就脆弱的牆體撕開一道大口子。夯土大塊大塊地剝落，磚石像暴雨般往下砸，木筋“劈啪”斷裂，整段牆體在劇烈的震動中，開始緩緩向內傾斜！
“牆要塌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牆頭上的守軍瞬間陷入慌亂，有人下意識地往後退，卻被身後的同伴擋住；有人試圖抓住身邊的木樁，可木樁早已鬆動，一拉就斷。劉江猛地站起身，想要組織士兵撤離，可剛喊出一個“快”字，整段牆體便轟然坍塌！
煙塵衝天而起，像一朵黑色的蘑菇雲，籠罩了整個東牆。磚石、泥土、斷裂的木樁向內堆積，伴隨著士兵的驚呼與慘叫——兩名來不及撤退的壯丁被埋在碎石下，隻露出一隻掙紮的手，很快便沒了動靜。坍塌的牆體形成了一個傾斜的斜坡，從牆外的雪地一直延伸到堡內的街壘前，寬足有五米，正好給清軍開辟出一條衝鋒的通道！
“塌了！牆塌了！”
清軍陣地上，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緊接著，震天的歡呼聲響徹雪原！騎兵們舉起馬刀，對著天空嘶吼，戰馬興奮地刨著蹄子，噴著白氣；步甲們揮舞著長刀和盾牌，臉上滿是猙獰的笑容，像一群終於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眼睛死死盯著那個缺口，恨不得立刻衝進去撕碎一切。
多隆騎在白馬上，看到牆體坍塌的瞬間，之前的暴怒終於被狂喜取代。他猛地舉起彎刀，對著全軍嘶吼：“缺口開了！兒郎們！衝進去！踏平這破堡子！雞犬不留！”
“衝啊！殺進去！”
清軍的呐喊聲震得地麵都在顫抖。前排的步甲率先動了，他們扛著長刀，踩著積雪，朝著那個傾斜的斜坡猛衝；兩側的騎兵也策動戰馬，馬蹄聲“咚咚”作響，像密集的鼓點，朝著缺口兩側包抄過來；弓手們則跟在後麵，不斷朝著牆頭放箭，壓製著試圖靠近缺口的守軍。
煙塵漸漸散去，露出那個觸目驚心的缺口。劉江站在街壘後，看著正在衝來的清軍，感受著身邊士兵們的慌亂——有人臉色慘白，握著武器的手在發抖；有人看著被埋的同伴，眼裡滿是恐懼；甚至有兩名新兵，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想要逃離這絕望的戰場。
“都給我站住！”劉江猛地拔出環首刀，刀身直指衝來的清軍，聲音裡帶著血絲，“缺口還沒被占！街壘還在！咱們還有震天雷！還有鳥銃！現在退了，堡裡的老人孩子都得死！”
趙忠也舉起長槍，對著士兵們嘶吼：“弟兄們！孫參將用命換了時間，咱們不能讓他白死！守住街壘，守住缺口！就算死，也要拉個韃子墊背！”
陳三捂著受傷的胳膊，從地上撿起一把掉落的長刀，對著身邊的幾名夜襲幸存者喊道：“孫參將的仇還沒報！跟韃子拚了！”
絕望的情緒還在彌漫，但劉江、趙忠的怒吼，以及孫承宗戰死的悲痛，像一根火柴，重新點燃了守軍的戰意。那兩名後退的新兵停下了腳步，咬著牙重新握緊了鳥銃；被埋同伴的慘狀，讓壯丁們眼裡的恐懼變成了憤怒；鳥銃手們深吸一口氣，將火繩湊近了火門，槍口對準了正在衝上斜坡的清軍步甲。
缺口前，清軍的先頭部隊已經踏上了坍塌形成的斜坡，他們的歡呼聲越來越近，刀光在陽光下閃著冷冽的光。而街壘後，守軍們握緊了武器，眼神裡滿是決絕——這是最絕望的時刻，也是最不能後退的時刻。
牆塌了，但戰鬥，才剛剛進入最慘烈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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