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著細雪,掠過清軍陣地的殘垣,將糧草堆燃燒後的焦糊味吹得更遠。多隆勒著白馬,遲遲沒有下達最後的命令——西邊探馬的回報像根刺,紮在他心頭;坡下缺口處堆積的百具屍體,是鑲白旗精銳從未有過的恥辱;而營地後那半堆焦黑的糧草,更是讓他連再撐一日的底氣都沒了。
“甲喇額真,再不走,等那支不明軍隊靠近,咱們就真的被夾在中間了!”哈喇齊第三次催請,聲音裡帶著難掩的焦慮。他看著身邊士兵們疲憊的臉——甲胄上的血痂結了又裂,有的人還在咳嗽著吐出血沫,戰馬也耷拉著腦袋,連刨蹄子的力氣都沒了,這支部隊,早已沒了清晨時的銳氣勢頭。
多隆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裡的暴怒已被深深的不甘取代。他猛地抬手,對著天空揮下:“吹號!撤軍!”
“嗚——嗚——”
收隊的號角聲在雪原上響起,沒有進攻時的激昂,隻有一種沉悶的壓抑,像一塊巨石墜入冰湖,激起的不是水花,是滿場疲憊的歎息。
清軍隊伍立刻動了起來,卻沒了之前的嚴整。前排的步卒們拖著刀盾,腳步踉蹌地往後退,有人彎腰扛起身邊重傷的同伴,那人疼得哼出聲,卻被他死死按住:“忍著點,回營再治!”;騎兵們也放慢了速度,不再是之前的奔騰姿態,而是牽著戰馬,跟在步甲身後,偶爾停下來,幫著抬一下陣亡同伴的屍體——那些屍體被粗布裹著,露出的手腳凍得發紫,卻沒人敢丟下,這是清軍入關以來,第一次在如此小的堡壘前,丟下這麼多弟兄的屍身。
坡下的清軍開始有序後撤,有人順手撿起地上的箭矢和完好的盾牌,卻沒人再看一眼那道灑滿鮮血的缺口——那裡曾是他們誌在必得的通道,此刻卻成了不願回想的噩夢。兩名炮手費力地推著剩下的那門佛郎機,炮輪在雪地裡留下兩道深深的轍痕,炮身上還沾著震天雷炸開的泥土,早已沒了之前的威懾力。
“韃子……真撤了?”街壘後,一名年輕的壯丁揉了揉乾澀的眼睛,不敢相信地問。他的手裡還握著一根斷槍,胳膊上的傷口滲著血,卻死死盯著清軍退去的方向,生怕這是詐退的詭計。
劉江沒有放鬆,他扶著趙忠,眼神依舊銳利地掃過清軍的隊伍:“讓哨兵盯著,直到他們退出十裡外!彆大意,多隆狡猾,可能會留遊騎試探!”
哨兵立刻爬上了望塔,手裡的望遠鏡一刻不停地跟著清軍的背影。隻見清軍隊伍像退潮的黑水,緩緩朝著西邊的雪原移動,傷員被扶在隊伍中間,屍體被綁在馬背上,還有些破損的雲梯、斷裂的刀槍被隨意丟棄在雪地裡,與之前留下的血跡、彈殼混在一起,成了滿地狼藉的戰場印記。
多隆騎著白馬,走在隊伍的最後方。他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座讓他折損慘重的劉家堡——東牆的缺口依舊醒目,牆頭上隱約能看到守軍的身影,那麵“劉”字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像在無聲地嘲諷他的失利。他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握著馬鞭的手青筋暴起,卻終究隻能調轉馬頭,跟著隊伍遠去——他不甘心,卻不得不認栽:腹背受敵的風險、過半的傷亡、見底的糧草,每一條都容不得他再堅持。
“甲喇額真,咱們往哪撤?”哈喇齊跟上來問。
“先去清源城廢墟紮營!”多隆的聲音冷得像冰,“派人去查西邊那支軍隊的底細,等摸清了,再回來找這土堡子算賬!”
清軍的隊伍漸漸消失在西邊的地平線,隻留下一串淩亂的馬蹄印和腳印,被不斷落下的細雪慢慢覆蓋。直到哨兵傳來“韃子已退出十裡,沒留遊騎”的消息,劉家堡的守軍們才終於敢鬆一口氣。
“贏了……我們贏了!”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緊接著,更多的人跟著歡呼起來,有人癱坐在地上,抱著武器失聲痛哭;有人互相攙扶著,笑著笑著就紅了眼;連一直沉穩的劉遠,也對著身邊的老人露出了一絲疲憊卻真切的笑容。
劉江沒有歡呼,他走到缺口處,看著滿地的屍體和狼藉——清軍的重甲步卒、守軍的長槍手、陳三的屍身還保持著擋刀的姿勢,趙忠之前靠著的磚石上,血漬已經凍成了暗紅色。他蹲下身,輕輕合上一名年輕壯丁的眼睛,那是阿牛,之前抱著沙袋衝鋒的孩子,手裡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粗糧餅。
“先清理戰場。”劉江站起身,聲音沙啞卻平靜,“輕傷的幫忙抬傷員,重傷的送內堡交給李郎中;陣亡的弟兄,找塊乾淨的地方安葬,立上木牌,等以後太平了,再好好祭拜。”
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沒人再歡呼,隻有沉默的忙碌。婦人們端著熱水過來,給傷員擦臉;老人們幫著整理陣亡者的衣物;工匠們開始修補被炸毀的城牆,雖然動作緩慢,卻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堅韌。
夕陽西下,金色的光灑在劉家堡的城牆上,將滿地狼藉鍍上了一層暖光。多隆的撤軍,不是徹底的勝利,卻是一場慘烈的生存——劉家堡付出了過半傷亡的代價,終於守住了家園。
隻是劉江知道,這平靜隻是暫時的。多隆的不甘,像一顆埋在雪地裡的種子,等到開春,等到他摸清了西邊軍隊的底細,或許還會帶著更猛烈的攻勢回來。
但此刻,他隻想讓弟兄們好好休息,讓陣亡的人入土為安。他抬頭望向夕陽,輕輕說了一句:“孫參將,趙大哥,我們守住了……”
風掠過城牆,帶著細雪,像是無聲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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