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堡的吊橋，近來落下的次數漸漸多了。
這日清晨，吊橋剛放下，就見雪原上踉蹌跑來三個人影——兩個衣衫襤褸的百姓，懷裡抱著個餓得隻剩一口氣的孩子，還有個穿著破軍甲的漢子，背上插著半支斷箭，顯然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守橋的士兵剛端起鳥銃，那漢子就“噗通”一聲跪倒在雪地裡，嘶啞著喊：“彆開槍！我們是來投奔劉家堡的！是來投奔‘大明鐵壁’的！”
“大明鐵壁？”士兵愣了愣，轉頭讓人去通報劉江。
很快，劉江跟著周虎走到吊橋邊。那漢子見了他，像是見了救命稻草，連滾帶爬撲過來，不顧身上的傷，重重磕了三個頭：“劉守備！您可得收留我們！我是原真定衛的小兵，城破時被韃子打散，一路聽著您的名聲過來的——都說您是天兵天將下凡，掌心雷一扔，就劈死了韃子的大將；還說您的劉家堡是鐵打的，韃子的紅衣大炮轟了三天三夜，連道縫都沒炸開！”
旁邊的百姓也跟著磕頭，婦人抱著孩子哭道：“俺們是清源縣的，韃子屠村時，俺男人推著俺們逃出來，路上聽流民說，百裡地就劉家堡能擋住韃子，說您這兒是活人的地界，是大明最後的根！”
劉江扶起他們，看著三人凍得發紫的臉和懷裡氣息微弱的孩子，心裡五味雜陳——所謂“天兵天將”，是夜襲隊拚死燒糧時的悍勇；所謂“掌心雷”，是堡裡僅存的震天雷；所謂“鐵打堡壘”，是弟兄們用屍體填起來的缺口。可這些在外界的傳聞裡，竟成了神乎其神的傳奇。
他讓人先把三人帶去地窖療傷，給孩子喂點熱粥。剛轉身，就見遠處的雪原上，又出現了幾道身影——是更多的投奔者，有扛著鋤頭的流民，有拄著長槍的明軍潰兵，甚至還有個背著藥箱的遊方郎中，都朝著劉家堡的方向趕來，像追著光的飛蛾。
接下來的幾日，投奔者絡繹不絕。他們帶來了更離奇的傳聞：有人說劉家堡的守軍能呼風喚雨，清軍攻城時突然刮起大風，吹得韃子睜不開眼；有人說劉江手裡有件寶貝，一揮手就能讓火炮啞火；還有人說，孫承宗將軍死後顯靈，化作一道金光護住了堡壘，韃子的炮彈一靠近就落地炸開。
這些傳聞像長了翅膀，順著雪原上的流民隊伍，往南往北擴散開去。從清源縣到永平府，從逃荒的百姓到潛藏的明軍殘部，“劉家堡”三個字漸漸和“能活”“能抗韃”綁在了一起，而“大明鐵壁”這個稱號，也跟著傳得越來越廣——在這片被清軍鐵蹄踏碎的土地上，人們太需要一個“鐵壁”來寄托希望，哪怕這個“鐵壁”隻是一座殘破的土堡，隻是一群帶著傷的守卒。
這日午後，又有十餘名明軍潰兵投奔而來，領頭的是個百戶官，姓吳。他見到劉江時，遞上了一塊磨損的腰牌，激動地說：“劉守備，我們在通州城外聽到您的名聲，說您以一座小堡擋住鑲白旗精銳，還燒了韃子糧草、毀了火炮，弟兄們都覺得看到了希望，特意繞路過來投奔！現在南邊的潰兵圈子裡，都在說‘要活就去劉家堡，要抗韃就找劉守備’，連有些躲在山裡的鄉勇，都在打聽怎麼往您這兒來！”
劉江看著陸續走進堡門的投奔者，有的在幫著搬運磚石修補城牆，有的在跟著陳武學習持槍姿勢，有的甚至主動去地窖照顧傷員——這些人帶來的不僅是人力，更是一種無形的力量：劉家堡不再隻是一座物理意義上的堡壘，它成了亂世裡的精神象征，成了“大明未亡”的證明，成了所有渴望抵抗、渴望活下去的人的聚集地。
但他心裡清楚，名聲是把雙刃劍。
晚間議事時，陳武憂心忡忡地說：“堡主，‘大明鐵壁’的名聲傳得太廣，固然能吸引更多人來，可也容易引火燒身。咱們今天收到消息，說多隆在通州和主力彙合時，特意提了咱們劉家堡，還說要稟報清軍高層，等南征結束就回來‘拔掉這根釘子’；另外，有投奔的流民說，南邊的南明官員也聽到了傳聞，有人說要‘招撫’您，有人甚至懷疑您是不是想‘擁兵自重’。”
劉江點了點頭，他早想到了這一層。名聲帶來了投奔者，也讓劉家堡暴露在更多勢力的視野裡——清軍視其為眼中釘，南明對其既想利用又想提防，甚至周邊可能存在的其他武裝，也會因為這名聲而來試探或覬覦。
“名聲是百姓給的，咱們守好自己的堡就行。”劉江看著窗外，堡內的篝火旁，新投奔的人和老守卒坐在一起喝粥，雖然沉默，卻透著一種奇異的融洽，“有人來投奔，隻要願意守堡、願意抗韃，咱們就收；至於清軍和南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是‘大明鐵壁’，不是給誰當棋子的，守住腳下的土地，護住身邊的人，才是根本。”
夜色漸深，投奔者們在堡內搭起了臨時的窩棚，篝火的光映著他們疲憊卻安穩的臉。遠處的雪原上，或許還有更多人在朝著這盞燈火趕來；而更遙遠的地方，清軍的馬蹄聲、南明的爭論聲，也正因為“大明鐵壁”的名聲，悄然湧動。
劉家堡的傳奇還在發酵，它從一座殘破的土堡，漸漸長成了亂世裡的精神燈塔——隻是這燈塔的光芒越亮，引來的風雨，就會越猛烈。劉江站在城牆上，望著篝火旁的人影，握緊了腰間的刀——他知道，接下來的路，不僅要和清軍拚殺，還要在各方勢力的夾縫裡，守住這盞“大明鐵壁”的燈火，守住這亂世裡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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