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的燭火剛添了新蠟,跳動的光映著牆上新貼的防務圖,陳武正指著圖上的街壘位置,和趙忠低聲討論操練計劃。忽然,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探馬小栓渾身裹著雪沫闖了進來,手裡還攥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條,是從流民手裡換來的消息。
“堡主!南邊傳來消息,滁州參將張世貴那邊,在散播咱們的流言!”小栓喘著粗氣,將紙條遞到劉江麵前,“我在南下探糧時,碰到幾個從滁州逃來的流民,說張參將在衛所裡罵您,說您不過是‘鄉巴佬守著破堡,靠運氣擋了韃子一次,竟也配受朝廷冊封’,還說要向南京遞文書,說您‘兵力不足卻占著清源防務,不如讓他派人參讚軍務,分守清源’。”
劉江接過紙條,上麵是流民口述、識字的人代寫的零碎消息,字歪歪扭扭,卻清晰記著張世貴的抱怨:“某執掌滁州衛數千兵馬,常年與韃子周旋,未得升賞;劉江一鄉勇,憑一堡之眾獲守備職,朝廷賞罰不明!”
“這張世貴算個什麼東西!”陳武猛地拍了桌,腰間的刀鞘撞得木桌發響,“他滁州衛去年韃子一來就棄城而逃,躲在城裡不敢出來,還好意思罵咱們靠運氣?堡主,不如我帶一隊人去滁州,給這姓張的點顏色看看!”
趙忠拄著拐杖,輕輕按住陳武的胳膊,眉頭緊鎖:“不可衝動。張世貴是參將,正三品,比堡主官階高,手裡又有兵馬,明著對抗隻會落人口實,正好讓他抓住‘以下犯上’的把柄,往南京遞文書時更有說辭。”
劉江將紙條放在燭火旁烤了烤,烘乾上麵的雪水,語氣平靜卻帶著冷意:“他要遞文書就讓他遞。南京城裡黨爭正烈,馬士英他們隻需要‘北方抗韃’的招牌,不會真把我調離清源——畢竟換個人來,未必能守住這堡。至於‘參讚軍務’,不過是想分潤功勞,占咱們的便宜,直接回文書拒絕就是。”
話剛說完,門外又傳來通報聲,是昨天投奔來的一名明軍潰兵,原是薊州衛的小兵,曾在千總周奎手下當差,此刻臉色發白地跑進來,跪在地上:“堡主!小人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劉江示意他起身說話,那小兵才哆哆嗦嗦道:“小人離隊前,在周奎的營裡聽到他和心腹喝酒,罵您‘運氣好得了官身,忘了當初是誰在他麵前低頭’。還說……還說要給您‘找點麻煩’,不讓您舒坦。”
“周奎?”老周在一旁插話,想起之前周奎帶人來敲詐糧食,被劉江趕跑的事,“他還敢來找茬?現在堡主是朝廷命官,他不過是個千總,難道不怕抗命?”
“他不敢明著來。”小兵咽了口唾沫,聲音壓得更低,“小人聽見他心腹問,要不要派人劫咱們的糧道,周奎說‘劉江現在是守備,動他的人等於抗旨’,但可以‘截點彆的’——上個月南京不是有批撥付給北方衛所的硝磺,要經過他的防區嗎?他說要‘扣下一半,就說被韃子劫了’,還說‘劉江要鑄炮,沒硝磺看他怎麼鑄’。”
更讓人心驚的是後麵的話。小兵抬頭看了眼劉江,又迅速低下頭:“還有……周奎說‘韃子要是再打清源,未必需要咱們動手’,他營裡有個兵是清源縣人,認識堡外的小路,說不定……說不定會把咱們的防務部署透給韃子。”
議事廳裡瞬間靜了下來,燭火的影子在牆上晃得厲害。周奎的嫉恨比張世貴的傲慢更危險——張世貴遠在滁州,最多是流言和文書上的算計;周奎離清源不過百裡,手裡有兵,又熟悉周邊地形,暗中截物資、泄情報,每一件都能戳中劉家堡的軟肋。
“這個周奎,真是小人得誌!”陳武氣得臉色發紅,握著刀的手青筋暴起,“堡主,不如咱們先下手為強,派一隊人夜襲他的營寨,把他抓起來送南京治罪!”
“不行。”劉江搖頭,指尖在桌沿輕輕敲擊,“沒有證據,夜襲營寨就是‘構陷同僚’,反而讓張世貴之流抓到把柄。周奎就是算準了這一點,才敢暗中使絆子。”
他轉頭對那小兵道:“你知道周奎營裡那個清源縣兵的名字嗎?還有他說的硝磺,大概什麼時候經過他的防區?”
小兵仔細想了想:“那兵好像叫王二,是清源縣東鄉人;硝磺大概十天後到,要從他營外的官道過。”
劉江點點頭,對陳武吩咐:“派兩個機靈的弟兄,喬裝成流民,去周奎的防區附近盯著。一是看看王二有沒有和韃子的人接觸,二是盯著那批硝磺,要是周奎真敢截留,就悄悄跟著他的人,把硝磺搶回來——做得乾淨點,彆留痕跡。”
又對老周道:“給南京的回文書裡,提一句‘清源防務吃緊,硝磺、鐵料等物資匱乏,恐難支撐鑄炮練兵’,不用提周奎,讓南京知道咱們缺物資,就算周奎截留,也能給上麵留個印象,日後他再遞小報告,也沒人信。”
眾人領命而去,議事廳裡隻剩劉江和趙忠。趙忠望著窗外漸漸暗下的天色,歎了口氣:“人怕出名豬怕壯。堡主現在名聲響了,官身有了,嫉妒的、算計的、想找麻煩的,就都來了。”
劉江走到窗邊,望著堡外的雪原,遠處的天際線隱在暮色裡,像藏著無數雙窺視的眼睛。他想起周文彬臨走前的提醒——“盯著你的人多了,得留個心眼”,如今才算真正體會到這話的分量。
“怕也沒用。”劉江的聲音在暮色裡顯得格外沉穩,“亂世裡,要麼被人算計死,要麼比算計你的人更謹慎、更狠。周奎也好,張世貴也罷,他們的暗絆擋不住咱們鑄炮、練兵——等咱們有了炮,守住了清源,這些跳梁小醜,自然就不敢再蹦躂了。”
燭火漸漸弱了下去,映著劉江堅毅的側臉。窗外的風更緊了,卷起地上的雪沫,拍打著窗欞,像是在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雨。而劉家堡的燈火,在這片風雨欲來的夜色裡,依舊頑強地亮著,等著迎接那些藏在暗處的算計與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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