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炮區的土爐燒了整整一夜,通紅的火光把半邊天染得發亮,連遠處校場的積雪都被映得泛著暖光。天剛蒙蒙亮,作坊裡已擠滿了人——王順赤著膊,腰間係著浸了水的粗布圍裙,手裡握著一根鐵釺,正盯著爐口的火焰;李默蹲在模具旁,用細沙仔細填補著模具縫隙,連額角的汗都顧不上擦;宋老栓和十幾個工匠圍著熔爐,手裡攥著鐵勺,眼神裡滿是期待又忐忑的光。
劉江站在作坊角落,手裡攥著一塊冷硬的乾糧,卻沒心思吃。從熔煉鐵水到合模,整整三天,工匠們幾乎沒合眼——王順帶著人把土爐改成了雙層熱風爐,燒光了兩棚精炭才把爐溫提上去;李默把收來的舊銅器熔了,趕製出校準模具;宋老栓則領著人,把碎鐵料反複篩選、捶打,儘量剔除雜質。可誰都清楚,這第一次鑄炮,更像是一場賭局,賭土法能拚過簡陋的條件,賭這群落魄工匠能造出奇跡。
“爐溫夠了!準備澆鑄!”王順突然大喝一聲,聲音因熬夜而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工匠們立刻動了起來,兩人一組,推著裝滿鐵水的坩堝往模具走去。坩堝底部的泥塞剛拔開,通紅的鐵水就順著澆口流進模具,像一條奔騰的火龍,在砂模裡緩緩蔓延。王順盯著鐵水流淌的速度,時不時喊一聲“慢些”“勻些”,額角的青筋因用力而凸起——鐵水澆鑄最忌急緩不均,一旦流速失控,炮管就會厚薄不一,甚至出現空洞。
劉江的心跳跟著鐵水的流動節奏加快,他看著通紅的鐵水漸漸填滿模具,看著工匠們緊張的側臉,心裡默默祈禱:一定要成,一定要成。
澆鑄用了近一個時辰,等最後一點鐵水流入模具,王順才鬆了口氣,癱坐在地上,抓起旁邊的水囊猛灌了幾口。“接下來就是冷卻,得等三天,不能急著開模。”他抹了把臉上的黑灰,對劉江說,“冷卻太快會裂,太慢又怕砂模吸潮,隻能讓它自然涼透。”
這三天,鑄炮區的空氣像是凝固了。工匠們輪班守著模具,時不時用手摸一摸模子外層的溫度,連吃飯都端著碗蹲在旁邊。劉江每天都會來作坊轉兩圈,看著模具從燙手到微溫,心裡的期待越來越濃——他甚至已經想好了,等炮鑄出來,第一發要對著堡外的空地試射,讓全堡人都聽聽自家火炮的聲響。
終於到了開模的日子。天剛亮,王順就帶著人小心翼翼地拆開砂模,當外層的砂塊被一層層剝落,一根黑黢黢的炮管漸漸露了出來——炮身不算光滑,表麵沾著細碎的砂粒,炮口邊緣有些不規則的凸起,可終究是個完整的炮管模樣。
“成了?真成了?”宋老栓激動得聲音都抖了,伸手想去摸炮管,卻被王順攔住:“彆碰!先檢查有沒有砂眼和裂紋!”
李默立刻拿起黃銅卡尺,沿著炮管仔細測量。可剛量到炮身中部,他的臉色就沉了下來:“這裡薄了半分,那邊又厚了一分,粗細不均。”更糟的是,當他用小錘輕輕敲擊炮管,清脆的聲響裡夾雜著幾聲沉悶的“咚咚”聲——那是砂眼空洞的信號。
王順的臉瞬間垮了,他蹲下身,用鐵釺刮去炮管表麵的砂粒,果然看到密密麻麻的小砂眼,像蜂窩一樣布滿炮身。“鐵料還是不行,雜質太多,熔煉時沒除乾淨。”他的聲音裡滿是懊惱,“還有澆鑄時流速沒控好,才會厚薄不均。”
劉江的心沉了沉,卻還是強作鎮定:“先試試能不能用,點火測試一下。”
試射選在堡外的空地上,炮管被固定在臨時搭起的木架上。李默小心翼翼地往炮膛裡填了少量火藥,沒裝彈丸——誰都不敢冒險,萬一炸膛,不僅炮毀了,還可能傷到人。
所有人都退到三十步外,陳武手裡拿著火把,眼神緊張地看著劉江。劉江深吸一口氣,點頭道:“點火。”
火把剛碰到引信,“嗤”的一聲,火星就順著引信燒向炮膛。可預想中的炮響沒有傳來,取而代之的是“嘶嘶”的漏氣聲——炮管尾部的子銃接口處,冒出縷縷白煙,炮身中部的砂眼也跟著往外漏火,火舌舔著炮管,發出刺耳的聲響。
“快退!”王順突然大喊。
眾人剛往後跑了幾步,就聽“哢嚓”一聲脆響,炮管中部裂開一道兩寸長的縫,白煙瞬間從裂縫裡噴湧而出,炮身徹底歪倒在地上,成了一根沒用的廢鐵。
現場一片死寂。工匠們看著那根裂開的炮管,臉色比雪還白。宋老栓蹲在地上,看著旁邊散落的碎鐵料,心疼得直跺腳:“這可是咱們攢了半個月的鐵料,燒了兩棚精炭,熬了三個通宵……就這麼廢了。”
李默把手裡的卡尺重重摔在地上,聲音裡帶著絕望:“沒用的,劉守備,就這點條件,根本鑄不出炮。咱們連合格的生鐵都沒有,連正經的熔爐都沒有,再試十次,也是這個結果。”
王順也垂著頭,沒說話,可肩膀的垮塌卻透著深深的無力——他在軍械局鑄過數十門炮,從未像今天這樣挫敗,不是手藝不行,是條件差得太遠,遠到連補救的餘地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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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江走到裂開的炮管旁,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那道猙獰的裂縫,指尖觸到冰冷的鐵管,心裡卻沒有預想的沮喪。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對著沉默的工匠們開口,聲音不大,卻透著堅定:“哭喪著臉乾什麼?一次失敗就嚇住了?”
他指著那根廢炮管:“咱們今天雖然沒成,可知道了問題在哪兒——鐵料不純,那就想辦法找更好的鐵;熔爐不夠,那就再改,改到能熔出合格鐵水;澆鑄不均,那就多練,練到閉著眼都能控好流速。失敗是成功之母,這話不是空話,今天的失敗,是給下次成功鋪路。”
他走到王順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師傅,你在軍械局鑄炮,就沒失敗過?肯定也有過反複試鑄的時候吧?咱們現在缺的不是手藝,是經驗,是把土法和手藝結合的經驗。”
又轉向李默:“李師傅,你趕製的校準模具很管用,下次咱們再改進一下,把炮管的精度提上去。至於工具,咱們沒有鏜床,能不能用手工打磨?慢些沒關係,隻要能成。”
工匠們的頭漸漸抬了起來。王順看著劉江堅定的眼神,想起自己在軍械局時,也曾為了鑄一門新炮反複試驗,失敗了十幾次才成功。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你說得對!一次失敗算什麼!老夫就不信,憑著咱們的手藝,還拚不過這土爐子!”
李默也撿起地上的卡尺,擦了擦上麵的灰塵:“我再琢磨琢磨模具,下次把砂模的緊實度再提高些,減少砂眼。”
宋老栓更是擼起袖子:“鐵料的事包在我身上!我帶幾個弟兄去更遠的鐵礦廢墟找找,總能湊夠合格的鐵料!”
看著重新燃起鬥誌的工匠們,劉江笑了。他知道,這根廢炮管不是結束,是真正的開始——鑄炮的路注定滿是荊棘,可隻要這群人還肯拚,還肯試,就總有造出火炮的那一天。
夕陽西下,鑄炮區的爐火又重新燒了起來,通紅的火光映著工匠們忙碌的身影,也映著那根躺在地上的廢炮管。失敗的沮喪被風吹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執著的決心——下一次,一定要讓劉家堡的上空,響起屬於自己的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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