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硝煙,把劉家堡罩得灰蒙蒙的。這是清軍炮擊的第三天,東牆的缺口已擴大到丈餘,原本用來填補的門板和犁耙早被轟成碎片,隻剩幾根扭曲的鐵條嵌在夯土裡,像猙獰的骨頭。城頭的士兵們蜷縮在殘存的掩體後,大多臉色蠟黃,眼下掛著青黑的眼袋,三天來,他們幾乎沒合過眼,白天躲炮擊、補城牆,夜裡防突襲、救傷員,每個人的身體都已到了極限。
“咳……咳咳……”二狗靠在牆根,捂著胸口劇烈咳嗽,嘴角溢出一絲血絲。他額頭上的傷口剛結痂,又在昨夜補牆時被震傷了內臟,老周給他敷了草藥,卻止不住疼,隻能咬著木棍硬扛。旁邊的張奎也好不到哪去,他的左臂被清軍的流彈擦傷,布條纏了三層,血還是滲了出來,可他依舊舉著刀,盯著遠處的清軍炮陣,眼裡的紅血絲像蛛網般蔓延。
“又要開始了。”李誠低聲說,話音剛落,遠處清軍營地就傳來了熟悉的號角聲。士兵們立刻攥緊武器,往掩體後縮,這三天,他們已摸清了清軍的炮擊節奏,號角響後,不出半炷香,紅衣大炮的轟鳴就會砸過來。
果然,十道火光從清軍營地升起,緊接著就是震得地動山搖的巨響。這一次,炮彈不僅砸向東牆,還零星落在了西牆和南牆,博洛顯然是想全方位施壓,讓守軍顧此失彼。西牆本就薄弱,被兩枚鐵球砸中後,牆麵瞬間塌了一塊,露出一個三尺寬的缺口,碎石滾落時,砸傷了兩名正在警戒的哨兵。
“西牆缺口!快派人支援!”趙忠拄著拐杖,在城頭艱難地挪動,嗓子早已喊得沙啞。預備隊立刻分兵一半,往西牆跑去,可剛到半路,東牆又傳來炮擊聲,一枚鐵球擦著箭塔飛過,把頂層的了望哨砸塌了半邊,碎石埋住了兩名哨兵,隻露出兩隻掙紮的手。
“救……救命……”
劉江衝過去,和幾名士兵一起刨開碎石。等把人拉出來時,兩名哨兵早已沒了氣息,其中一個還是之前跟著小石頭撿釘子的少年,手裡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窩頭。劉江的手微微發抖,把少年的眼睛合上,轉身對身後的士兵們說:“把他們抬下去,好好安葬。”
他知道,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轉頭看向工匠區的方向,那裡傳來了熟悉的炮聲,是王順和李師傅仿製的弗朗機炮,昨天剛鑄好兩門,此刻正架在箭塔中層,朝著清軍營地射擊。可這兩門炮的威力實在有限,炮身是用舊鐵料熔鑄的,射程不足百步,炮彈也隻是磨圓的石子,落在清軍營地外圍,連帳篷都沒掀翻,反而引來了清軍的報複性炮擊,一枚鐵球精準地砸在箭塔中層,把弗朗機炮的炮架震得傾斜,李師傅來不及躲閃,被掉落的木梁砸中了腿。
“李師傅!”劉江大喊著衝過去,隻見李誠正扶著李師傅,他的褲腿已被鮮血浸透,疼得臉色慘白,卻還指著傾斜的炮架說:“炮……炮沒壞,還能打……”
劉江心裡像被針紮了一樣。這三天,工匠們沒日沒夜地鑄炮、修炮,王順的眼睛熬得通紅,連飯都顧不上吃;李師傅腿傷剛好轉,就又上了箭塔,如今卻再次受傷。他讓人把李師傅抬下去,自己則和王順一起,費力地把弗朗機炮扶穩:“彆打了,保存實力,等韃子衝鋒時再用。”
王順點點頭,抹了把臉上的汗和塵土,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堡主,火藥不多了,隻剩兩罐,得省著用。”
炮擊暫時停了,城頭陷入短暫的沉寂。劉江望著遠處的清軍營地,心裡清楚,被動挨打不是辦法。他叫來陳武,壓低聲音說:“今晚你帶三十名敢死隊,都是最精銳的斥候,摸進清軍炮陣,炸掉他們的紅衣大炮。哪怕隻炸掉一門,也能減輕咱們的壓力。”
陳武眼神一凜,立刻應聲:“末將領命!保證完成任務!”
夜幕降臨後,敢死隊悄悄出發了。他們都穿著黑衣,臉上抹了鍋底灰,每人帶兩枚震天雷、一把短刀,借著夜色的掩護,朝著清軍營地摸去。劉江站在箭塔頂層,望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心裡懸著一塊石頭,清軍營地戒備森嚴,巡邏騎兵每隔一刻鐘就繞營一圈,炮陣周圍還有步兵守衛,這次行動九死一生。
一個時辰後,遠處的清軍營地突然亮起火光,緊接著傳來震天雷的爆炸聲和喊殺聲。劉江的心猛地一緊,知道敢死隊得手了,可沒等他鬆口氣,喊殺聲就漸漸弱了下去,火光也被清軍的火把壓製住。又過了半個時辰,陳武帶著幾名敢死隊員狼狽地跑了回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受傷的弟兄,三十人的隊伍,隻剩不到十人。
“堡主……對不起,沒能炸掉紅衣大炮。”陳武跪在地上,渾身是血,左臂無力地垂著,顯然是受了重傷,“我們摸到炮陣附近,剛扔出震天雷,就被清軍發現了,他們的巡邏騎兵來得太快,弟兄們……弟兄們都沒回來。”
劉江扶起他,看著他手臂上深可見骨的傷口,心裡像堵了一塊石頭。他拍了拍陳武的肩膀,聲音沙啞:“不怪你,是我低估了韃子的戒備。能回來就好,好好養傷。”
夜色中,清軍營地的火把依舊亮著,炮陣周圍的守衛更嚴了。城頭的士兵們望著黑暗中犧牲弟兄們的方向,眼裡滿是悲痛,卻沒人哭出聲,他們知道,哭解決不了問題,隻有守住城牆,才能對得起那些犧牲的人。絕望像潮水般湧來,卻被一股更頑強的意誌擋了回去,每個人的心裡都憋著一股勁:隻要還有一口氣,就絕不讓韃子踏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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