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漫過劉家堡的殘牆,清軍陣營中突然響起一陣低沉的號角,不是衝鋒時激昂的“嗚嗚”聲,是綿長、厚重,帶著明確收兵信號的“嘟嘟”聲,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瞬間打破了戰場的凝滯。
正在缺口前列陣的清軍重甲步卒,第一時間愣住了。他們剛舉起的鐵盾停在半空,握著長槍的手微微發鬆,臉上滿是愕然,前一刻還劍拔弩張,主帥剛下令準備總攻,怎麼突然要退兵?隊列裡有人忍不住回頭望向中軍方向,卻被身旁的軍官厲聲喝止:“慌什麼!聽令撤退!保持陣型!”
軍令如山。重甲步卒們雖滿心疑惑,卻還是整齊地向後轉身,鐵盾靠在身側,長槍斜指地麵,邁著沉重卻有序的步伐,朝著清軍營地退去。後方的滿洲馬甲也勒緊韁繩,焦躁的戰馬漸漸平靜下來,馬蹄聲從“咚咚”的衝鋒預備節奏,變成了緩慢後撤的“踏踏”聲,沒有絲毫混亂。
劉江站在劉家堡的殘牆後,攥著腰刀的手猛地一鬆。他望著清軍潮水般退去的背影,先是不敢置信,隨即讓身邊的斥候再確認:“看清楚!是真退了,還是誘敵?”斥候架著簡易的木梯,爬到箭塔頂層,仔細觀察片刻,激動地大喊:“堡主!是真退!他們在收帳篷,還在燒東西!”
順著斥候指的方向望去,清軍營地中央已燃起熊熊火光。幾座來不及拆卸的營帳被點燃,火焰竄起丈高,吞噬著帆布和木架,發出“劈啪”的脆響;幾名清軍士兵正將破損的弗朗機炮、斷裂的炮架堆在一起,澆上煤油後點火,黑煙滾滾,遮天蔽日,那是博洛的命令,絕不讓任何能用的攻城器械落入劉家堡手中。
十門紅衣大炮被小心翼翼地裝上特製的炮車,四匹健牛一組,緩慢卻平穩地牽引著,朝著通州方向移動。炮隊周圍,滿洲馬甲分成兩隊,一隊在前開路,一隊在後護衛,警惕地盯著劉家堡和東側明軍營地的方向,防止任何突襲。
博洛騎在通體烏黑的戰馬上,走在撤退隊伍的最後方。他沒有急著趕路,而是勒住馬韁,緩緩轉頭,望向不遠處的劉家堡,那座曾經完好的土堡,如今已近乎夷為平地,東牆的巨大缺口像一道猙獰的傷疤,殘牆斷壁間還能看到未清理的血跡和碎石,可在那片廢墟的最高處,一麵殘破的“劉”字旗,卻依舊頑強地插在箭塔頂端,在晨風中微微飄動。
“哼。”博洛發出一聲冷嗤,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鎏金彎刀的刀柄。他想起這十日的苦戰:紅衣大炮轟碎了城牆,卻轟不垮守軍的意誌;重甲步卒踏平了街壘,卻踏不滅反抗的火種;連糧水斷絕的絕境,都沒能讓這座土堡屈服。折損的兩百多弟兄、耗空的七成火藥、被夜襲攪得不得安寧的夜晚……這一切,都成了他征戰生涯裡,一道難以抹去的印記。
“主帥,該走了。”副將催馬趕來,低聲提醒,“明軍那邊派了遊騎在遠處觀望,再不走,恐生變數。”
博洛沒有立刻動,目光依舊鎖在那麵“劉”字旗上,眼神冰冷得像寒冬的湖麵:“告訴弟兄們,記住這座堡,記住那個叫劉江的人。”他頓了頓,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狠厲,“下次再回來,不會再給他們任何機會。”
說完,他猛地一夾馬腹,黑馬發出一聲嘶鳴,轉身朝著通州方向疾馳而去。馬蹄踏過地麵,揚起細小的塵土,很快追上了前方的撤退隊伍。陽光下,博洛的黑色鐵葉甲泛著冷光,像一道決絕的影子,漸漸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上。
清軍的隊伍越走越遠,營地的火光漸漸熄滅,隻留下一片焦黑的廢墟和被馬蹄踏得淩亂的土地。劉家堡的城頭,守軍們終於鬆了口氣,有人癱坐在地上,望著清軍撤退的方向,淚水不自覺地流了下來;有人互相攙扶著,檢查彼此的傷口,臉上露出劫後餘生的笑容;還有人朝著東側明軍營地的方向眺望,雖然不知道那支明軍為何而來,卻清楚,是他們的出現,給了清軍最後一擊的壓力。
劉江走到箭塔頂端,親手扶住那麵殘破的“劉”字旗。旗杆早已被流彈擊穿,旗幟上滿是彈孔和血漬,卻依舊堅韌。他望著清軍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腳下的廢墟,堡內的房屋十毀其九,傷棚裡擠滿了傷員,糧庫空空如也,水窖隻剩底泥。這場“勝利”,來得太過沉重,沉重到讓人笑不出來。
“堡主,明軍那邊派使者來了。”陳武走上箭塔,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卻也有了幾分輕鬆,“說想和咱們商議後續的‘合作’。”
劉江點點頭,目光重新落回遠方。他知道,清軍的撤退不是結束,博洛那句“下次不會再給任何機會”,像一根刺,埋在了他的心裡。而那支突然出現的明軍,是真的援軍,還是另一場算計的開始,誰也說不準。
晨風吹過,“劉”字旗再次飄動,獵獵作響。廢墟之上,幸存的人們開始清理磚石、救治傷員、尋找可複用的物資。退兵的號角雖已遠去,但屬於劉家堡的戰鬥,遠未結束,他們要重建家園,要補充兵力,要為下一次可能到來的風暴,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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