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塔底層的指揮所裡,燭火比往日亮了些,是用最後幾截鬆脂膏續上的,光影落在與會者身上,映出一道道傷痕,趙忠剛能下床,胸口的繃帶還沒拆,坐得筆直卻忍不住偶爾咳嗽;劉遠的左臂吊在胸前,夾板外裹著厚厚的布條,手裡攥著一塊暖手的炭餅;新任命的骨乾裡,有原薊州衛的老兵,有流民中選出的悍勇,還有懂些算術的賬房,此刻都圍在那張補了又補的防務圖旁,神色凝重。
劉江站在圖前,指尖按在東牆缺口的標記上,那裡還留著暗紅色的墨痕,是之前記錄炮擊點位時畫的。他沒有先談重建的進度,也沒提朝廷的匾額,開口就是一句沉甸甸的話:“咱們守住了劉家堡,可代價是什麼?三百一十七條人命埋在東牆外,一百多個弟兄斷了胳膊腿,堡子毀了一半,糧水隻夠撐一個月,這是用血肉換的‘勝利’。”
沒人接話,指揮所裡靜得能聽見燭火的劈啪聲。趙忠咳嗽了兩聲,打破沉默:“堡主說得對,這次能守住,一半是弟兄們拚命,一半是運氣,若不是那支明軍突然出現,博洛再衝一輪,咱們早撐不住了。”他的聲音裡帶著後怕,胸口的傷還在隱隱作痛,那天在缺口處倒下的畫麵,至今還在夢裡浮現。
劉江點頭,手指在圖上劃過清軍的進攻路線:“可下次呢?下次再來一個博洛,帶更多的紅衣大炮,帶兩倍的滿洲馬甲,還會有明軍來牽製嗎?咱們還能靠運氣、靠‘彆人的援手’守住嗎?”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砸進水裡,新骨乾裡的賬房忍不住開口:“可咱們現在能打的隻剩一百多人,連城牆都守不全,哪還有力氣想‘下次’?先把糧種下去,把房子修好,能活下去就不錯了……”
“活下去?”劉江轉頭看他,眼神銳利卻不嚴厲,“若隻想著活下去,下次清軍再來,咱們連埋人的力氣都沒有。”他俯身指著防務圖上的空白處,那裡是劉家堡之外的區域,“你們看,咱們就像困在這圈殘牆裡的兔子,清軍是狼,這次沒撲進來,是因為有彆的動靜分了心,可狼不會一直等
咱們得從‘等著被圍’,變成‘能跟狼周旋’。”
劉遠放下炭餅,聲音比往日沉了些,少了地主老爺的從容,多了幾分親曆戰火的清醒:“江兒的意思是,不能再被動防了?可咱們缺人、缺炮、缺糧,怎麼‘周旋’?”
“缺,就補;沒有,就造。”劉江的語氣斬釘截鐵,抬手在圖上畫了三個圈,“我想了三天,咱們要走三條路,缺一不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連咳嗽的趙忠都屏住了呼吸。
“第一,建一支能主動出擊的機動力量。”劉江的指尖落在第一個圈上,那裡是劉家堡西側的山林,“咱們之前總是被動挨打,清軍在外麵轟,咱們在裡麵扛,跟靶子一樣。以後要挑五十個精銳,就從能打的弟兄裡選,要會騎馬、懂夜路、能打遊擊,平時守堡,清軍再來時,不跟他們在城牆下死拚,繞到他們側後,燒糧草、襲炮隊、斷補給,像釘子一樣紮在他們身後,讓他們不敢專心攻城。”
趙忠眼睛一亮,忘了胸口的疼:“這個法子好!我在薊州衛時,跟後金打過遊擊,就靠這個法子拖垮過他們的小股部隊!隻要有馬、有短刀、有震天雷,五十人足夠攪得他們雞犬不寧!”
“第二,造更強的火器。”劉江的指尖移到第二個圈,那裡是工匠區的位置,“紅衣大炮的教訓,咱們不能忘,他們一炮能轟垮咱們的牆,咱們的土炮連他們的帳篷都炸不破。王順和李師傅說了,隻要有鐵料、有硝磺,他們能試著鑄更大的炮,就算趕不上紅衣大炮,至少能在清軍靠近前,轟散他們的衝鋒陣型。另外,鳥銃也要造,多造,弓箭射不穿鐵甲,鳥銃的鉛彈能。”
“可鐵料和硝磺去哪找?”新骨乾裡的老兵問,他之前用過明軍的鳥銃,知道這東西威力大,卻也耗材料。
“去跟周邊的礦場換,用糧食換,用咱們能拿得出的東西換。”劉江語氣堅定,“朝廷靠不住,咱們隻能自己想辦法,就算扒了堡裡的舊鐵鍋,也要把炮鑄出來。”
“第三,建更穩固的後方。”劉江的指尖落在第三個圈上,那裡是堡外的幾處村落和荒地,“一個孤堡,資源總有耗儘的一天。咱們要把堡外的荒地開墾出來,組織百姓種糧,跟周邊還沒被清軍占領的村落結盟,他們給咱們提供糧食、草藥,咱們幫他們抵禦流寇、清軍,互相扶持。還要在山林裡建秘密的糧窖和火藥庫,就算堡子被圍,咱們也有退路,有補給。”
劉遠聽得連連點頭,他這輩子管過田莊、算過賬目,最懂“後方”的重要性:“這個我來辦!堡外的荒地,之前流民開墾過一部分,我讓人重新丈量,把種子分下去,保證春耕前都種上莊稼;周邊的村落,我派家仆去聯絡,咱們守堡的名聲在外,他們應該願意跟咱們結盟。”
指揮所裡的氣氛漸漸變了,不再是之前的沉重和迷茫,多了幾分清醒的堅定。新骨乾裡的賬房拿出算盤,開始盤算:“開墾荒地需要農具,咱們能修的修,不能修的就打;鑄炮需要鐵料,咱們可以先去二十裡外的鐵礦場問問,之前聽說那裡還有些存貨……”
劉江看著眼前的景象,心裡鬆了口氣。他知道,這些想法還隻是種子,要長成參天大樹,需要時間、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甚至可能還要流血。但至少,從今天起,劉家堡不再是隻想著“守住”的孤堡,而是有了“走出去”的方向,不再靠運氣,不再靠彆人的牽製,而是靠自己的力量,在這亂世裡站穩腳跟。
燭火搖曳,映著防務圖上的三個圈,也映著與會者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趙忠開始琢磨機動隊的訓練方案,劉遠開始盤算開墾荒地的人手,新骨乾們開始討論如何尋找鐵料和硝磺。沒人再提“活下去”的艱難,而是開始聊“如何活得更好”“如何打回去”。
劉江走到窗邊,望著堡外正在開墾的荒地,百姓們彎著腰,手裡拿著簡陋的農具,卻走得堅定。他知道,思想的種子已經埋進了每個人的心裡,從被動防禦到主動出擊,從依賴他人到依靠自己,從守護孤堡到建設後方,這條路或許難走,但隻要所有人都朝著一個方向走,就沒有走不通的路。
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泥土的氣息,那是春耕的味道,也是希望的味道。劉江握緊了腰間的長刀,刀身雖已卷刃,卻依舊鋒利,就像這座殘破卻堅韌的劉家堡,就像這群曆經戰火卻不曾屈服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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