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堡的檔案室藏在箭塔底層最深處,是個半地下的密室,入口被偽裝成堆放雜物的木箱,掀開木箱,才能看到陡峭的石階。深夜,劉江提著一盞防風油燈走下來,燈油是工匠坊省下的菜籽油,火焰微弱卻穩定,照亮了密室裡一排排簡陋的木架,上麵堆著泛黃的紙卷、裝訂粗糙的冊子,還有用油布包好的圖紙,都是劉家堡存續的“根基”。
密室中央擺著一張矮桌,劉江將油燈放在桌上,從懷裡掏出一張空白的麻紙,又拿起一支用狼毫綁著的炭筆,筆墨早就用完了,這是文書王秀才用炭灰自製的“筆”。他深吸一口氣,開始一筆一劃地寫“種子名單”,字跡比往日更重,每一個名字都像刻在紙上。
“青年軍官:李岩李三徒弟,善遊擊)、陳虎陳武堂弟,懂陣法)、石青小石頭副手,識地形)……”
“核心工匠:孫小寶孫鐵匠徒弟,能獨立鑄炮)、周木匠善修工事)、吳硝師懂火藥配方)……”
“郎中:老秦頭治刀傷經驗豐富)、小藥童識草藥,年輕能扛)……”
“文書:王秀才抄錄資料熟練)、小豆子識字,手腳麻利)……”
每寫一個名字,劉江就停頓一下,眼前閃過那張臉——李岩才十八歲,上次夜襲清軍糧道,帶著三個弟兄端了韃子的哨卡,眼神裡有股不服輸的狠勁;孫小寶跟著孫鐵匠鑄炮半年,從拉風箱的小工變成能掌鉗的助手,手上滿是燙傷卻從不說苦;老秦頭是流民裡的郎中,傷棚裡的傷員大半是他救回來的,自己卻省著草藥給彆人用。
這些人,是劉家堡的“骨血”,是能扛著“火種”走下去的人。
名單寫好,劉江又開始整理資料。他從木架上取下油布包,一層層打開,裡麵是孫鐵匠手繪的弗朗機炮圖紙,炮身尺寸、子銃規格、鐵水配方,標注得密密麻麻;還有吳硝師記錄的火藥配比,試過十幾種原料組合,哪一種威力大、哪一種更安全,都畫著小圈;旁邊是曆次戰鬥的總結,從第一次守堡到博洛退兵,每一次的進攻路線、防禦漏洞、傷亡原因,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又抱來幾冊抄本,《農桑輯要》的殘卷,是老周從流民手裡換來的,記著各種作物的耕種時間;《本草綱目》的節選,是老秦頭手抄的,常用草藥的用法、用量都有;還有一本《守城錄》,是趙忠年輕時讀過的,上麵有他畫的批注,記著各種城防工事的修法。
“這些都得帶上。”劉江把資料分成幾包,用油布仔細裹好,每包都寫上“小心輕放”,“人在,資料在,以後才能再建堡、再鑄炮、再種地。”
密室的門被輕輕推開,老管家福伯走了進來。福伯是劉家的老仆人,跟著劉遠幾十年,上次守堡時腿被流彈擦傷,傷愈後就主動負責堡內的雜事,為人穩重、可靠,是劉江選定的“種子”帶隊人。他手裡拿著一個布包,裡麵是幾件換洗衣物和半袋炒米——那是給路上準備的乾糧。
“堡主,都準備好了。”福伯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護衛隊選了十個精銳,都是跟著堡主守堡至今的老弟兄,嘴嚴,能打,也知道輕重。”
劉江點點頭,將名單和資料遞給福伯:“福伯,辛苦您了。這批人,這些東西,是咱們劉家堡的‘種子’,是最後的希望。你們要去的地方,在太行山深處的鷹嘴崖,那裡有咱們之前挖好的山洞,能藏人,也安全。路上一定要小心,避開清軍的探馬,避開流寇,就算遇到危險,先保人,再保資料——人在,比什麼都重要。”
福伯接過東西,緊緊抱在懷裡,像抱著稀世珍寶:“堡主放心,老奴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會把他們安全帶過去,把東西保管好。”
次日深夜,堡內一片寂靜,連巡邏的士兵都刻意放輕了腳步。工匠坊後的空地上,二十多個“種子”悄悄集結——李岩、孫小寶、老秦頭、王秀才……每個人都背著簡單的行囊,臉上沒有驚慌,隻有一絲沉重的堅定。十個精銳護衛站在四周,手按在腰間的短刀上,警惕地望著四周,防止被人發現。
劉江站在人群前,沒有穿甲胄,隻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像平時一樣平靜。他沒有說“必勝”的豪言,也沒有說“保重”的客套話,隻是目光一個個掃過眼前的人,聲音低沉卻清晰:
“我知道,你們舍不得這裡,舍不得弟兄們。可咱們不能都死在這裡——咱們守堡,是為了抗清,是為了活下去,不是為了一起送死。”
他頓了頓,看向孫小寶:“小寶,你要把孫師傅的鑄炮手藝學好,以後就算沒有鐵料,也要記住配方,記住怎麼鑄炮,以後咱們再鑄炮,還要靠你。”
孫小寶用力點頭,眼裡含著淚,卻沒哭出聲:“堡主放心,俺都記著呢,一個字都不會忘!”
劉江又看向老秦頭:“秦叔,您帶著醫書,路上多照顧大家,到了鷹嘴崖,也彆忘了教小藥童認草藥——以後有人受傷,還得靠你們。”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老秦頭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重重應道:“老奴省得。”
最後,他看向所有人,語氣鄭重得像在托付身家性命:“你們這一路,會很苦,會很危險,可能要走半個月,可能要走一個月。但你們要記住,你們不是逃兵,你們是‘種子’——活下去,把咱們的手藝傳下去,把咱們抗清的念想傳下去,把咱們劉家堡的東西傳下去。”
“無論這裡發生什麼,無論堡在不在,你們都要好好活著。隻要你們活著,咱們劉家堡就不算沒了,咱們的抗清,就不算輸。”
沒有掌聲,沒有呐喊,隻有每個人沉重的點頭。福伯走上前,對劉江躬身行禮:“堡主,時候不早了,該走了。”
劉江沒有再說話,隻是往後退了一步,讓出通路。福伯帶著“種子”們,跟著十個護衛,悄悄走出堡門,消失在夜色裡——他們沒有走大路,而是沿著之前勘探好的小路,朝著太行山深處的鷹嘴崖走去。身影漸漸遠去,像融入黑暗的星火,微弱,卻帶著存續的希望。
劉江站在堡門邊,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見。夜風卷起他的衣角,帶著一絲涼意,卻吹不散他眼底的堅定。他知道,“種子”們走了,留下的人,要麵對多鐸的一萬五千大軍和五十門重炮,要打一場“不為勝,隻為存”的仗。
但他不後悔——隻要“種子”還在,隻要鷹嘴崖的山洞裡還有劉家堡的人、劉家堡的手藝、劉家堡的念想,就算這座堡最終被夷為平地,他們也能重新發芽,重新生長。
他轉身往回走,腳步比來時更穩。議事廳裡,趙忠、張彪還在等著他,核心區的防禦還沒布置完,巷戰的工事還在趕工,李三的機動隊還在等著襲擾清軍糧道的命令。
“種子”已經種下,接下來,該輪到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為“種子”的生長,擋住即將到來的風暴。
喜歡明末鐵院請大家收藏:()明末鐵院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