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德勒副主任那點頭哈腰的身影消失在閉合的艙門後，休息艙內緊繃的空氣仿佛瞬間流通了起來。王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癱在椅子上，長長地籲出一口帶著演技和緊張情緒的濁氣。李豫也感覺後背沁出的細汗正在慢慢變乾，一種劫後餘生般的虛脫感混雜著對王叔急智的欽佩，湧上心頭。
“媽的，跟這幫老油條打交道，比跟蟲子拚命還累心。”王叔揉著太陽穴，低聲罵了一句。
然而，僅僅過了不到兩個小時，休息艙的滑門再次無聲開啟。這次進來的不再是審問官員，也不是去而複返的錢副主任，而是一名穿著聯合委員會低級文員製服、態度恭敬的年輕人。
“三位，”年輕文員微微躬身，語氣客氣得甚至有些拘謹，“錢副主任吩咐，為三位更換了休息艙，請隨我來。”
三人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些詫異，但還是跟著年輕文員走出了這間略顯逼仄的標準休息艙。
穿過幾條光潔的走廊，乘坐內部升降平台上升了一層，當年輕文員在一扇明顯更加厚重、帶有獨立身份識彆麵板的艙門前停下並刷開權限時，即使是已經見識過天空城繁華的李豫，也不由得微微挑眉。
門內，是一間堪稱豪華的飛船套房。
麵積比之前的休息艙大了數倍不止。客廳寬敞，擺放著線條流暢、材質高級的懸浮沙發和茶幾，地麵鋪設著吸音的柔軟地毯。一側是獨立的睡眠區，兩張寬大舒適的床鋪取代了狹窄的固定床板。甚至還有一個用磨砂玻璃隔開的、帶淋浴的獨立衛生單元。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人工調配的舒緩香氛，取代了標準區域的消毒水味。觀察窗的麵積更大，視野開闊，能清晰地看到外麵緩緩流轉的星海。
“這是本搜救船最高規格的貴賓套間，”年輕文員介紹道，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錢副主任特意交代，務必讓三位休息好。期間有任何需求，都可以通過內線通訊直接呼叫服務。”
送走文員，厚重的艙門合攏。王叔一屁股陷進那柔軟的懸浮沙發裡，誇張地彈了兩下，咂咂嘴：“嘿！這老小子，挺上道啊！看來咱們那通忽悠，效果拔群！”
李豫走到觀察窗前，看著外麵深邃的宇宙，心中卻並無多少喜悅，反而有種腳踏虛空的懸浮感。這種依靠謊言和偽裝換來的待遇，讓他感到有些不真實，甚至隱隱不安。
“王叔，我們這麼騙他……真的沒問題嗎？”李豫忍不住問道。
王叔擺擺手，一副“你小子還是太嫩”的表情：“怕什麼？這種小角色，你越給他好臉色，他越疑神疑鬼。你越是擺譜，他越覺得你深不可測，恨不得把心掏出來巴結你。這叫人性！咱們現在就是得把這‘少爺’和‘精銳老兵’的架子端住了，他才不敢動歪心思。”
他頓了頓，走到套房的操控麵板前，調出了飛船的實時航行軌跡圖。隻看了一眼，王叔的眉頭就微微皺了起來。
“嗯？有點意思……”他摩挲著下巴上冒出的胡茬，“這航線……不是往最近的、有公司聯絡點的空間站去的。直接轉向……奔著火星基地去了？”
李豫也湊過來看。屏幕上，代表他們這艘搜救船的光點，確實偏離了原本可能返回天空城或附近中轉站的預設路線，正沿著一條清晰的軌跡，指向太陽係內那顆著名的紅色星球。
“這錢胖子，權限比我想的還要高一點啊？”王叔撓了撓他那有些亂糟糟的頭發，若有所思，“能直接調動搜救船更改目的地，送去火星基地……看來他在聯合委員會裡，也不完全是個跑腿打雜的，至少手頭有點小權力，或者能搭上點關係。”
他想了想，又釋然道：“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咱們最終目的地也是火星基地，任務報告上寫的也是護送工程師和物資去火星。他這麼安排，倒是省了咱們中途轉船的麻煩。等下了船，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還認識他錢胖子是誰？”
確定了這一點，三人都放鬆了不少。既來之，則安之。
接下來的航行，果然如同王叔所預料的那般，待遇提升到了頂點。每日三餐不再是基礎合成營養膏，而是換成了由船廚精心烹製的合成餐點，和專門準備、由服務機器人送到套房的餐食。甚至還有一些在太空航行中絕對是奢侈品新鮮水果供應。
而李豫，也在王叔的“諄諄教導”下，開始了他的“少爺”扮演生涯。
“對！就這個表情！眼神再冷淡一點，看人的時候微微抬著點下巴，對！就像你看小張那台老是出故障的終端機一樣！”王叔在一旁充當著臨時導演，指導著李豫的神態。
李豫努力模仿著，試圖在臉上凝結出一層符合“總部曆練少爺”身份的高冷與疏離。這對他這個習慣了在底層努力生存的人來說，著實是個不小的挑戰。
機會很快來了。
在一次離開套房，前往飛船功能區進行例行身體檢查的途中，他們在走廊裡“恰好”遇到了搓著手、滿臉堆笑迎上來的錢德勒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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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李少，您這是要去醫療室？路上還習慣嗎？有什麼需要您儘管吩咐！”錢副主任彎著腰，語氣熱切得幾乎能融化鋼鐵。
李豫心臟跳快了一拍，但臉上強行維持著王叔教導的平靜，甚至按照指示，目光平淡地從錢副主任那鋥亮的頭頂掃過，微微頷首，從鼻子裡發出一個幾不可聞的“嗯”聲，腳步並未停留，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那故作高冷的側臉，在擦肩而過的瞬間，肌肉都有些僵硬。
林依默不作聲地緊跟在他側後方半步的位置，如同一個真正忠誠而警惕的影子。
王叔則落後一步，對著有些愣神的錢副主任打了個哈哈：“錢主任費心了，我們少爺就是不太愛說話，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錢副主任看著李豫那“目中無人”的背影，非但沒有絲毫惱怒，臉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燦爛了幾分，連連點頭：“明白！明白！少爺風範！是我唐突了！”
這次“偶遇”之後，錢副主任的態度果然更加巴結，幾乎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仿佛李豫越是不搭理他，他就越確信對方來曆不凡，越是想要攀上關係。
這種扭曲的互動，讓李豫在不適之餘，也更深切地體會到了王叔所說的“人性”。在這個等級森嚴的世界裡，有時候，偽裝和氣勢，比真實的實力更管用。
航行在這種略顯詭異卻又舒適的氛圍中繼續。
兩天後，透過套房寬大的觀察窗，一顆橘紅色的星球，開始在前方的星空中逐漸放大它的身影。
星球表麵依稀可見縱橫的溝壑、巨大的環形山，以及一些如同金屬疤痕般的人造建築群輪廓。稀薄的大氣層讓星球的邊緣顯得有些模糊，一種荒涼、壯闊而又充滿人工痕跡的感覺撲麵而來。
火星，到了。
飛船開始調整姿態，緩緩切入火星引力圈，向著星球表麵那片最大、燈火最為密集的建築群——火星聯合基地——降落。
輕微的過載感傳來，舷窗外的景象被橘紅色的沙塵和逐漸清晰起來的基地結構所取代。
“魯班2號”的殘骸、凶殘的海盜、詭異的蟲後共生、自由軍的聚落、聯合委員會的審查與巴結……這一切，仿佛都隨著飛船的降落，暫時被拋在了身後的宇宙塵埃之中。
然而，李豫知道，新的挑戰，或許才剛剛開始。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背，那裡，冰冷的銀色紋路依舊沉默地鑲嵌著，提醒著他，他的身體和命運，早已偏離了平凡的軌道。
飛船平穩地接觸地麵，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
引擎的轟鳴聲逐漸減弱，最終歸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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