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往南苑的卷宗越來越多。
起初隻是些無關緊要的庶務,後來漸漸摻雜了一些涉及宗門資源調配、弟子考核甚至部分外門長老任免的文書。
莫澤淵似乎並未察覺這種變化,或者說,他默許了這種變化。
在暖閣處理公務,效率奇高。茶水溫熱,熏香寧神,環境舒適,更重要的是,身邊有一個極其聰慧且了解宗門運作的“助手”。
沈林風從不主動插手,隻在莫澤淵偶爾詢問時,才會謹慎地提出一兩點建議,往往能切中要害,省去他許多思量。
她像是他延伸出去的、最縝密的大腦。
莫澤淵發現自己越來越依賴這種無聲的默契。
有時,他隻需一個眼神,她便能領會他需要哪一卷宗。有時,他剛覺得有些口渴,溫熱的茶盞便已無聲地遞到手邊。有時,他對某個提議略有遲疑,她便會“恰好”呈上相關的背景資料或過往案例。
這種無處不在的、熨帖到極致的照顧,讓他幾乎忘卻了外界的一切煩擾。
他甚至開始習慣在批閱卷宗時,讓她坐在下首,替他初步整理分類,謄寫要點。
暖閣的書房,漸漸成了另一個處理宗門事務的核心。
這一日,幾位長老聯名上書,彈劾一位掌管靈礦資源的實權長老中飽私囊,證據確鑿,卻牽扯甚廣,處理起來頗為棘手。
莫澤淵看著那厚厚的卷宗,眉頭緊鎖,周身氣息冰冷。
沈林風安靜地在一旁研磨靈墨,動作輕柔流暢。
“師尊可是為此事煩心?”她輕聲問道,目光掃過卷宗上的名字。
莫澤淵未置可否,隻將卷宗推到她麵前:“你看看。”
這是一種下意識的信任,連他自己都未曾深思。
沈林風仔細翻閱著,片刻後,沉吟道:“張長老掌管靈礦百年,樹大根深,若驟然查處,恐引起靈礦動蕩,於宗門不利。但其罪確鑿,亦不可不罰。”
“依你之見?”莫澤淵抬眸看她。這些考量,他自然清楚,他想聽聽她的想法。
沈林風放下卷宗,聲音依舊柔和,卻帶著一絲冷靜的分析:“或可明升暗降。先擢升其為清貴閒職,剝奪其實權,再派心腹之人逐步接管靈礦,暗中清查其黨羽。待根基穩固,證據鏈齊全,再行清算。如此,既可穩局麵,亦可除蛀蟲。”
條理清晰,手段老辣,完全不像一個被困後宅的女子能想出的策略。
莫澤淵眼中掠過一絲訝異,隨即是深深的審視。
他幾乎要忘了,眼前這個溫順婉約的女人,曾經是能將宗門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令許多長老都讚不絕口的大師姐。
她的鋒芒,被刻意收斂了太久。
“此法…甚好。”他緩緩道,目光卻未從她臉上移開,“你可知,此舉需對宗門人事、勢力分布了如指掌,方能把握其中分寸?”
沈林風微微低頭,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頸,語氣謙卑:“弟子妄言了。隻是昔日協助師尊處理雜務時,略知一二,胡亂揣測,當不得真。”
又是這種恰到好處的退縮,將方才那驚人的洞察力歸於“往日”和“揣測”。
莫澤淵不再追問,心中那根警惕的弦卻被撥動了一下,卻又迅速被另一種情緒覆蓋——惜才。
如此心智,困於後宅,確實…可惜了。
他依照她的建議,處理了此事,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自此,他讓她接觸的宗門事務,更深了一層。
沈林風來者不拒,處理得滴水不漏,卻始終保持著那份恭順謙卑,永遠將最終決斷權奉於他手。
這種絕對的“忠誠”和“順從”,極大程度地滿足了莫澤淵的控製欲和…某種隱秘的虛榮。
看,即便他曾那般對待她,她依舊對他毫無怨懟,甚至更加儘心儘力。
她依舊是依附於他的藤蔓。
隻是這藤蔓,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纏繞得越來越緊。
這一晚,莫澤淵在暖閣書房處理公務到極晚。
窗外月涼如水,室內燈火溫馨。
沈林風安靜地陪在一旁,替他整理謄寫好的文書。
夜漸深,她似乎有些困倦,掩口輕輕打了個哈欠,眼尾泛起點點濕意,在燈下顯得格外柔弱。
莫澤淵抬眸瞥見,動作微頓。
“去歇著吧。”他開口,聲音因長時間的沉默而略顯沙啞。
沈林風搖搖頭,強打起精神:“弟子不困,師尊尚未安歇,弟子豈能…”
話未說完,又是一個小小的哈欠,讓她的話顯得毫無說服力,反而添了幾分嬌憨。
莫澤淵看著燈下她困倦卻強撐的模樣,心中那根冰冷的弦似乎被輕輕撥動了一下,泛起一絲極細微的漣漪。
他放下筆,揉了揉眉心:“也罷,今日便到此。”
他站起身,卻並未立刻離開書房,而是踱步到窗邊,望著窗外月色。
沈林風默默收拾好書案,也走到窗邊,站在他身側稍後的位置,輕聲問:“師尊可是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