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天香閣內隻剩下鼾聲和死寂。
門縫後的眼睛緩緩移開,對著角落的同伴,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角落的陰影裡,記錄者停下了炭筆。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塊寫滿密語的木牘卷起,用油布包裹嚴實,塞入懷中一個特製的暗袋。動作無聲無息,熟練得令人心悸。
兩人如同兩道真正的幽魂,悄無聲息地拉開雜物房的門,閃身而出,沿著堆滿雜物的後廊,迅速消失在“醉仙居”迷宮般的後廚區域,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仿佛他們從未出現過,隻帶走了一份足以讓整個長安城天翻地覆的……致命情報!
尚書台官署。
夜更深了,銅漏的滴水聲仿佛也帶上了疲憊的遲緩。霍光依舊端坐案後,玄色深衣紋絲不動。他手中執筆,正在一份關於河內郡水患賑濟的奏疏上批閱,筆鋒沉穩依舊。
“篤…篤篤…”
那富有特定節奏的輕微叩門聲再次響起。
“進。”霍光的聲音平淡無波。
杜延年如同融入夜色的幽影,悄無聲息地閃入,反手掩門。他快步走到書案前,躬身,雙手捧上一卷用普通油布包裹的、毫不起眼的物事,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
“大將軍,‘醉仙居’急報。”
霍光執筆的手腕沒有絲毫停頓,筆鋒在奏疏上穩穩落下一個“準”字,力透紙背。他這才緩緩擱下筆,動作沉穩。深邃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落在杜延年手中那卷油布包裹上。
他沒有立刻去接,隻是看著。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雁魚燈芯燃燒時極其細微的劈啪聲。
杜延年保持著躬身呈上的姿勢,紋絲不動。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案後那平靜無波的目光中蘊含的、如同山嶽般的壓力。
終於,霍光緩緩伸出手。修長有力的手指拂過油布略顯粗糙的表麵,然後沉穩地接過,解開包裹。裡麵是一塊薄薄的木牘,上麵布滿了細小而詭異的符號。
霍光拿起木牘,湊近明亮的燈火。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飛速地掠過那些冰冷的符號。隨著目光的移動,他那張永遠如同古井深潭般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隻有那低垂的眼瞼下,瞳孔深處仿佛有極細微的冰晶在瘋狂凝結、折射出森然的寒光!握著木牘邊緣的手指,指節因為瞬間的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木牘上的信息冰冷而赤裸:
上官安酒後狂言,立五歲幼妹為後!長公主、丁外人謀劃!上官桀軍中呼應!自詡國舅!揚言令霍光跪爬出宮!殺金賞!
每一個字,都像一柄淬毒的冰錐,狠狠鑿在霍光的心坎上!那狂妄的“吾女當為鳳”,那惡毒的“跪爬出宮”,那赤裸的“扒皮抽筋”……如同最刺耳的噪音,在他腦中瘋狂回響!
官署內的溫度仿佛驟降!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凍結靈魂的殺意,如同無形的寒潮,以霍光為中心,驟然彌漫開來!跳躍的燈火似乎都畏懼地矮了一截,光線變得晦暗不明。杜延年隻覺得一股寒意瞬間包裹全身,下意識地將頭垂得更低。
霍光緩緩放下木牘,動作輕得幾乎沒有聲音。他抬起眼,目光並未看杜延年,而是投向窗外那沉沉的、無邊無際的黑暗。那眼神深邃如淵,冰冷幽邃,仿佛吸納了天地間所有的寒意和怒火,卻又被一種絕對的理智強行壓縮、冰封在最深處,醞釀著毀天滅地的風暴!
他放在案幾上的右手,五指極其緩慢地、無聲地收攏,緊握成拳!指節因為極致的用力而發出極其細微、卻清晰可聞的“哢…哢…”聲!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如同盤踞的虯龍,在燈光下賁張凸起!
“嗬……”
一聲極輕、極冷、仿佛來自九幽地府的冷笑,從霍光緊抿的薄唇間逸出。那笑聲中沒有絲毫溫度,隻有一種洞悉一切、掌控一切、以及……審判一切的冰冷!
他緩緩轉過頭,冰冷的眸光如同萬載玄冰磨成的利刃,掃過杜延年瞬間繃緊如弓弦的麵容:
“延年。”
“屬下在!”杜延年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去告訴‘暗室’……”霍光的聲音低沉平穩,每一個字卻都重逾千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最終裁決的冷酷意味:
“可以……‘收網’了。”
“收網”二字,如同驚雷,在這未央宮的深夜裡,轟然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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