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黜的詔書,如同冰冷的判決,還回蕩在承明殿死寂的空氣中。劉賀,這個昨日還身著龍袍、高踞禦座的“天子”,此刻已成了一灘被抽去骨頭的爛泥。他被兩名身披玄甲、麵無表情的期門武士像拖拽牲口一般,從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的禦階上粗暴地架了下來。那身明黃色的龍袍,在掙紮和拉扯中變得更加皺巴巴、歪斜不堪,沾滿了灰塵和他自己失禁的汙穢,顯得格外刺眼而滑稽。他臉上再沒有半分狂傲與不可一世,隻剩下恐懼。
沒有給他任何收拾行裝、甚至換一身衣服的時間。霍光的命令簡潔而冷酷——即刻驅離,不得延誤。一隊如狼似虎的期門軍士兵,如同押解重犯,將劉賀半架半拖地弄出了承明殿,弄出了未央宮,向著長安城東的霸城門而去。
宮道漫長而冰冷。秋日的陽光透過高聳的宮牆,投下斑駁的光影,卻帶不來絲毫暖意,反而照得劉賀那身臟汙的龍袍更加醜陋。他偶爾從渾噩中驚醒,發出幾聲野獸般的哀嚎或絕望的咒罵:“霍光!老賊!你不得好死!朕是皇帝!朕是…”但每一次,都被押解士兵毫不留情的嗬斥和推搡打斷。他掙紮著回頭,望向那漸行漸遠的、巍峨連綿的未央宮闕,眼中充滿了刻骨的怨恨與不甘,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鉤子,仿佛要將這片他僅僅統治了二十七日的宮牆殿宇,連同那個將他拉下神壇的權臣,一同拖入地獄。
而在另一邊,一場更加血腥和徹底的清算,正在同步進行。
未央宮西側,一片平日人跡罕至的廣場,此刻卻被森嚴的甲士圍得水泄不通。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令人作嘔的恐懼氣息。這裡,成為了昌邑群臣的最終審判場。
以安樂為首的二百餘名昌邑舊臣、幸臣、奴仆,被反綁雙手,強行按跪在冰冷的地麵上。他們早已沒有了昔日簇擁著劉賀入京時的囂張氣焰,一個個麵如死灰,抖如篩糠。哭嚎聲、求饒聲、喊冤聲、詛咒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絕望的交響。
“大將軍饒命啊!饒命啊!都是安樂指使的!不關小人的事啊!”
“陛下!陛下救我們啊!”
“霍光!你擅行廢立,屠戮臣子,必遭天譴!”
“我等無罪!我等無罪啊!”
範明友按劍立於場邊,臉色冷硬如鐵,對眼前的哀嚎充耳不聞。他手中拿著一份長長的名單,那是張安世和杜延年根據連日來的密報和審訊,最終確定的、必須清除的“昌邑黨羽”核心名單。
一名軍法官站在場中,展開一卷帛書,用毫無感情的聲音,高聲宣判:“奉太後詔,大將軍令!昌邑群臣,坐亡輔導之誼,陷王於惡,勾結藩王,窺伺神器,罪證確鑿,十惡不赦!依律,主犯安樂等一百九十七人,即刻處斬,夷三族!從犯及家屬,沒入官府為奴,流徙邊陲!即刻行刑!”
“斬”字出口,如同喪鐘敲響!
早已等候在旁的劊子手們,赤裸著上身,露出虯結的肌肉,手中鬼頭大刀在秋日下閃爍著刺骨的寒光。他們如同無情的機器,兩人一組,將一個又一個哭喊掙紮的昌邑臣子拖到廣場中央。
第一個被拖上去的,就是安樂。他早已嚇破了膽,褲襠濕透,涕淚橫流,徒勞地掙紮著,發出不似人聲的哀鳴:“不!不要!大將軍!霍公!我知道錯了!饒我一命!我願意做牛做馬…啊——!”
求饒聲戛然而止!
鬼頭刀劃出一道淒厲的弧線,帶著破空的風聲!
“噗嗤——!”
一顆大好頭顱衝天而起!溫熱的鮮血如同噴泉,從那無頭的脖頸腔子裡狂飆而出,濺射得老高,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刺目的猩紅!那頭顱在地上滾了幾滾,臉上還凝固著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的神情,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無頭的屍身抽搐了幾下,轟然倒地。
這血腥的一幕,徹底摧毀了其他昌邑臣子最後的心理防線。哭嚎和求饒聲更加淒厲,有人當場昏死過去,有人大小便失禁,惡臭彌漫。但這一切,都無法阻止屠刀的落下。
“噗嗤!”“噗嗤!”“噗嗤!”
劊子手們動作熟練而高效,手起刀落,如同砍瓜切菜!一顆顆頭顱滾落,一具具無頭的屍身撲倒在地。鮮血汩汩流淌,很快就在廣場的低窪處彙聚成一片片黏稠的、暗紅色的血泊,反射著天空慘白的光。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氣,幾乎凝聚成了實質,讓遠處圍觀的少數官員都忍不住彎腰乾嘔,臉色慘白。
屍體越堆越高,血流成河。這場針對昌邑舊臣的清洗,殘酷、高效,不留任何餘地。霍光用這二百多顆人頭和漫天的血光,向整個長安、向天下昭示:任何挑戰他權威、依附昏主的力量,都隻有被連根鏟除、碾為齏粉的下場!
當最後一名昌邑臣子的人頭落地,廣場上已是屍山血海,宛如人間地獄。範明友麵無表情地揮了揮手,士兵們開始上前清理現場,將屍首拖走,用黃土掩蓋血跡。但那濃重的死亡氣息,卻已深深浸入了這片土地的每一寸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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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霸城門外。
一輛簡陋至極、沒有任何王室標識的青篷馬車,孤零零地停在官道旁。這甚至不是諸侯王規格的車駕,更像是一輛用來運送貨物的普通馬車。幾名負責押送的、臉色冷峻的郎官,按著腰刀,肅立四周。
劉賀被粗暴地塞進了這輛馬車。他依舊穿著那身臟汙不堪的龍袍,頭發散亂,眼神呆滯,仿佛還沒有從接連的打擊中回過神來。當他被推入車廂,感受到那硬木板座的冰冷時,他才仿佛被刺痛般驚醒,猛地扒住車窗,探出半個身子,回頭望向那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的長安城和巍峨的霸城門樓。
他的目光,不再是瘋狂的怨恨,而是變成了一種極致的、深入骨髓的怨毒。那眼神,像是一條受傷的毒蛇,在陰暗的洞穴裡舔舐著傷口,等待著複仇的機會。他死死盯著那高大的城門,盯著城門樓上隱約可見的、霍光麾下士兵的身影,嘴唇翕動,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嘶啞地、一字一頓地詛咒:
“霍…光…老賊…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還…朕…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還有這長安…這未央宮…我劉賀…還會回來的!”
押送的郎官首領,一名麵容冷峻的校尉,根本懶得理會他的詛咒。他走上前,將一卷帛書扔進車廂——那是正式貶黜劉賀為海昏侯、責令其即刻就國、永不奉詔入朝的詔令。
“海昏侯,”校尉的聲音冰冷,不帶絲毫敬意,“時辰已到,該上路了。陛下…哦不,大將軍有令,送你至渭橋,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好自為之!”
說完,他根本不等劉賀回應,猛地一揮手:“出發!”
車夫揮動馬鞭,抽打在瘦馬的身上。馬車發出一陣吱呀作響的呻吟,緩緩啟動,沿著通往東方的官道,顛簸著前行。那速度,緩慢而沉重,仿佛承載著無儘的屈辱和失敗。
劉賀依舊扒在車窗上,死死地盯著身後那越來越遠的長安城。秋風吹起他散亂的花白頭發他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二十歲),吹動他身上那件破爛肮臟的龍袍,那明黃色在灰暗的天地間,顯得如此荒謬而悲涼。他的眼神,如同兩簇鬼火,在絕望的灰燼中燃燒著永不熄滅的仇恨。
馬車漸行漸遠,最終化作官道儘頭一個模糊的黑點,消失在揚起的塵土之中。
霸城門樓上,霍光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那裡。他負手而立,玄色的深衣在風中獵獵作響。他麵無表情地眺望著東方,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看到了那個落魄王爺顛沛流離的餘生,也看到了那怨毒目光背後,可能潛藏的、微不足道卻不得不防的隱患。
“傳令給豫章太守,”霍光沒有回頭,對身後的範明友淡淡吩咐道,“‘看顧’好這位海昏侯。無詔,不許他離開封地半步。其言行舉止,按月呈報。”
“諾!”範明友躬身領命。
霍光不再說話。秋風卷起城樓上的旌旗,發出嗚咽般的聲響。腳下,是剛剛經曆了一場廢立風暴、血跡未乾的長安城;遠方,是載著失敗者和無儘仇恨、消失在塵埃裡的馬車。
一個時代,以一種極其慘烈和決絕的方式,落幕了。而另一個時代,伴隨著未央宮闕上空那依舊濃重的血腥氣,正悄然拉開序幕。隻是這新的一幕,注定仍將在他霍光的掌控之下,伴隨著新的博弈、新的暗流,以及那被驅逐者留下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詛咒,緩緩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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