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喧囂如同煮沸的湯釜,各種氣味、聲響、色彩在其中翻滾蒸騰。
宣帝劉詢一身最普通的商賈子弟裝扮——半舊的靛青色細麻直裰,頭戴同色襆頭,混在滾滾人流中,毫不起眼。他身後幾步遠,同樣穿著便服的丙吉和兩名精悍侍衛,如同影子般融入人群,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劉詢刻意放緩腳步,側耳傾聽著身邊流淌而過的市井之聲。那些粗鄙的俚語,瑣碎的抱怨,討價還價的爭執…這些被巍峨宮牆隔絕的真實,此刻如同無數細小的溪流,彙聚成他感知帝國脈搏的血管。
“讓開!讓開!不長眼的東西!”一聲粗暴的嗬斥伴隨著鞭梢破空的尖嘯從身後傳來。人流一陣騷動,驚惶地向兩邊分開。幾個穿著霍府仆役服飾的彪形大漢,蠻橫地推開擋路的人群,簇擁著一個衣著光鮮、趾高氣揚的年輕管事,大搖大擺地穿過街道。那管事經過一個賣陶罐的老翁攤前,嫌他動作慢了些,竟一腳踹翻了攤子!粗陶罐子劈裡啪啦碎了一地,渾濁的醃菜汁水和醬料濺得到處都是。老翁癱坐在地,看著一地狼藉,欲哭無淚。管事看也不看,揚長而去,隻留下一串囂張的狂笑。
劉詢的眉頭瞬間鎖緊,袖中的拳頭猛地攥緊,粗糙的劍穗繩深深勒進掌心。丙吉無聲地靠近一步,用眼神示意他克製。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稚嫩、帶著奇異韻律的童音,如同穿過嘈雜泥沼的清冽溪流,突兀地鑽入劉詢的耳中:
“霍氏灶,煙火盛!”
聲音來自街角幾個正在玩跳格子遊戲的小童。他們衣衫雖舊,卻洗得乾淨,小臉紅撲撲的,拍著手,蹦跳著,唱得異常投入。
“燒儘未央宮闕棟!”
另一個稍大些的男孩緊接著唱道,聲音清亮。
“博陸侯府變墳塋!”
第三個小女孩奶聲奶氣地接上,吐字卻清晰無比。
“未央宮闕棟!變墳塋!”幾個孩子齊聲合唱,拍著手,繞著畫在地上的格子蹦蹦跳跳,臉上是天真無邪的笑容,仿佛隻是在唱一首再普通不過的遊戲歌謠。
這童謠!這歌詞!
如同數九寒天兜頭澆下的一桶冰水!瞬間凍結了劉詢全身的血液!他猛地停下腳步,瞳孔驟然收縮!渾身的汗毛根根倒豎!
“霍氏灶,煙火盛,燒儘未央宮闕棟!博陸侯府變墳塋!”
這哪裡是童謠?這分明是…是裹著蜜糖的砒霜!是懸在霍氏頭頂、最惡毒最直接的詛咒!它將霍氏權勢的煊赫灶火盛),與最終毀滅的必然燒儘宮闕、府邸變墳塋),用一種天真無邪的方式唱了出來,如同在滾燙的油鍋裡滴入了冷水!這背後…是誰的手筆?是那些被霍氏欺淩、敢怒不敢言的百姓?是朝中潛伏的政敵?還是…天意?!
丙吉的臉色也瞬間變得凝重無比,他渾濁的老眼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兩個侍衛的手,無聲地按在了腰間隱藏的短刀柄上。周圍的人群似乎也察覺到了這童謠的詭異和不祥,喧鬨聲都小了幾分,不少人側目望向那幾個兀自嬉戲歌唱的孩子,臉上露出驚疑、恐懼、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
這詭異而肅殺的氣氛,如同無形的漣漪,在西市喧騰的濁流中迅速擴散。
“駕!駕!讓開!統統給老子滾開!”
一聲更加狂暴、更加跋扈的厲喝,如同平地炸雷,猛地撕裂了這短暫的死寂!伴隨著急促如雨點般沉重的馬蹄聲!
人群爆發出更大的驚呼和恐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蟻群,尖叫著向道路兩側拚命擁擠躲避!一個挑著菜擔的老漢躲避不及,擔子被撞翻,青菜蘿卜滾落一地,被慌亂的腳步踩踏成泥!
隻見一匹通體漆黑、神駿異常的高頭大馬,如同失控的黑色旋風,從街道儘頭狂飆而來!馬上的騎士,正是新晉的冠陽侯霍雲!他一身華麗的騎射勁裝,外罩一件價值不菲的玄色貂裘,臉上帶著酒後的潮紅和放縱的狂態,眼神凶狠而迷離!他顯然是在彆處喝得酩酊大醉,又不知為何縱馬狂奔至此!
霍雲似乎完全沒看到眼前驚恐避讓的人群,也沒聽到那詭異的童謠。他眼中隻有前方暢通無阻的道路,隻有縱馬狂奔帶來的、掌控一切的快感!他雙腿猛夾馬腹,手中鑲嵌寶石的馬鞭狠狠抽下!
“啪!”鞭梢發出刺耳的厲嘯!
黑馬吃痛,人立而起,發出一聲狂暴的長嘶,碗口大的鐵蹄眼看就要踏向街角那幾個剛剛唱完童謠、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在原地、來不及躲避的小童!
“啊——!”孩子的母親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千鈞一發!
“畜生!住手!”
一聲壓抑著滔天怒火、如同受傷猛虎般的低吼,從劉詢的喉嚨深處炸響!他再也無法忍耐,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就要不顧一切地衝出去!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劉詢斜後方的人群中閃電般掠出!是丙吉!這老邁的宦官此刻爆發出驚人的速度,枯瘦的身體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他幾乎是貼著地麵滑行,搶在黑馬蹄落下的瞬間,猛地撞開兩個離得最近、呆若木雞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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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噗通!”兩個孩子被撞得滾倒在地,躲過了致命的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