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沉默良久,久到申時行幾乎以為自己已被判了死刑。殿內隻有藥爐裡偶爾傳來的“咕嘟”聲,像是某種緩慢而冰冷的倒計時。
終於,那低沉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倒是會說話。”
申時行額頭緊貼冰冷的地麵,不敢抬頭,卻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直竄而上。這並非嘉靖帝的誇讚,而是一種危險的信號——皇帝聽出了他話中的避重就輕,卻暫時按兵不動。
“你方才說‘黨爭如枝葉’,又說‘根腐方為毒源’,很好。”嘉靖緩緩道,“那依你之見,這‘根’在何處?”
申時行心中一震,額角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浸濕了衣領。他知道,這個問題才是真正的殺機所在——答得好了,或可保命;答得不好,便是萬劫不複。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陛下聖明,臣以為,這‘根’不在臣子,而在朝綱。黨爭之禍,非一人之過,亦非一黨之禍,實乃朝綱不明、權責不清所致。若朝綱肅然,權責分明,則臣子各安其位,各司其職,縱有私心,亦不敢越雷池半步。”
嘉靖帝冷笑一聲:“朝綱不明?權責不清?你是在說朕嗎?”
申時行渾身一顫,幾乎要癱軟在地,卻強自鎮定,叩首道:
“臣不敢!陛下宵衣旰食,勵精圖治,天下皆知。隻是……隻是朝堂之上,臣子各為其主,難免有私心雜念,若無明君在上,綱紀肅然,則臣子易生僭越之心,黨同伐異,禍亂朝綱。”
“哼。”嘉靖帝的聲音低沉而冷酷,“你倒會避重就輕。徐階、高拱,他們結盟一事,你如何看?”
申時行知道,這一問已是最後的生死關頭。他咬了咬牙,沉聲道:
“陛下,徐、高二公,皆是國家棟梁,臣不敢妄議。但臣以為,二公雖有盟約,卻未必有謀逆之心。他們所為,或為自保,或為朝局,然其手段,確有欠妥之處。若陛下能借此機會,明示朝綱,肅清朝風,則二公亦可洗心革麵,為國效力,而不至於……不至於讓陛下為難。”
嘉靖帝沉默良久,殿內的藥香似乎愈發濃烈,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嘉靖帝沉默了片刻,那寂靜仿佛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讓申時行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終於,嘉靖帝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所言黨爭內耗傷及國本,朕心亦憂之。然這獻邊策,真能解當下之困局?”
申時行額頭的冷汗不停地滾落,浸濕了麵前的金磚。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陛下聖明!邊患乃國之大患,獻安邊方略,一來可轉移朝臣目光,將心力凝聚於抗敵保國之上;二來,亦可向陛下彰顯徐、高二公為國為民之心,以實際行動彌補盟書一事之失。”
嘉靖帝冷笑一聲:“哼,說得倒是輕巧。這安邊方略,說獻便能獻得出來?若隻是紙上談兵,朕要它何用!”
申時行急忙叩首:“陛下,徐、高二公皆是一心為國之臣,他們定當殫精竭慮,召集各方賢才,共商良策。且邊患當前,朝中不乏有識之士,隻要群策群力,定能拿出切實可行之方略。”
嘉靖帝靠在椅背上,眼神透過低垂的簾幕,似是在審視著申時行:“朕且信你這一回。你回去告知徐階、高拱,限他們十日內拿出安邊方略,若有半分敷衍,休怪朕無情!”
申時行如蒙大赦,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陛下英明!臣定當如實傳達,徐、高二公定會全力以赴,不負陛下重托。”
“下去吧。”嘉靖帝揮了揮手,聲音中透著疲憊。
“申時行,你是個聰明人。”
申時行心中一緊,卻不敢抬頭,隻能繼續叩首。
“你的話,朕聽著順耳。但你記住,聰明人,往往也最危險。”
申時行額頭抵地,聲音微顫:“臣謹記陛下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