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丞衙署那刺骨的寒意尚未散儘,海瑞那通緝令所攜帶的肅殺之氣已像投入滾油的冷水,在江南黑沉的夜幕下轟然炸開。
“嘩啦!”驛站外臨時架起的火盆被疾行的標營兵帶起的風刮得火舌狂舞,映照著甲胄的寒光。
馬匹煩躁的刨蹄聲、沉重的腳步聲、兵刃摩擦的金屬嘶鳴聲,以及軍官急促但清晰的口令聲,瞬間撕裂了壓抑的寂靜,彙成一股殺氣騰騰的鐵流。
“快!甲隊沿官道東南追索!排查所有車馬、腳夫!”
“乙隊!上快船,隨老子溯河而上,重點查沿途碼頭、客船、貨棧!一隻可疑的蒼蠅也不許放過!”
“即刻傳令周邊州縣!封鎖關卡,塘報、驛馬晝夜不停,海捕文書連夜送達!”
空氣不再是凝固的鉛塊,而是被攪動起來、彌漫著焦灼鐵鏽味的狂瀾。海瑞站在衙署門口,如同一尊生鐵鑄成的雕塑,任憑身後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他深邃的目光穿透了驛站前這短暫的喧囂,投向更深、更遠處那片被重重權貴陰影籠罩的應天城,以及城中最深處那座令人窒息的高門府邸——徐階的華亭相府。
同一片夜空下,相隔不過數十裡水路,應天城內,華亭相府的內院一間密室,卻彌漫著截然相反的氣息。
燭火被人刻意調暗了,隻留下豆大的一點幽光,勉強照亮桌邊幾雙陰沉的眼睛。燈油的煙氣混合著名貴沉香也壓不住的焦慮,絲絲縷縷,沉重異常。
上首坐著的正是徐階的長子,徐璠,他臉上慣有的世家貴氣蕩然無存,麵色在幽暗光影下顯出青白,指節用力捏著手中一份尚帶墨香的、通過隱秘渠道緊急送達的抄件——上麵赫然是海瑞剛剛發出的海捕文書摘要,以及對“背後另有其主”的決然宣示!
“‘縱使背後另有其主……揪到這天日之下……’”徐璠一字一頓地從齒縫裡擠出這句話,聲音冰冷,每一個字都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和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他海剛峰,當真是不給自己留半點退路了!”
“砰!”一份青花茶盞被狠狠摔在地上,粉碎成瓷片飛濺。
“狂妄!無知!不知死活!”旁邊一個幕僚打扮的中年人名為錢師爺)氣得渾身發抖,山羊胡子不住顫動,“他一個小小的僉都禦史,也敢直指徐府?!”
“狂妄是其次,”另一個更顯老成,眼神銳利如鷹的精瘦老者徐府得力管家,人稱徐二)陰冷地開口,“麻煩在於,他拿到了確鑿的線頭!趙金水……這條狗怎麼會被他揪住尾巴的?!姚學閔那頭蠢豬,還有那個庫吏,全壞了事!現在海瑞是要順著這根藤,一路摸上來!”
徐璠猛地站起來,來回踱步,長袍下擺在幽暗中帶起一陣陰風:“趙金水絕不能落到海瑞手裡!他知道的東西太多了!不隻是驛站和縣衙的命案,還有……還有我們和姚學閔、和鹽務、和漕運之間的……那些舊賬!他活著一刻,就是懸在我徐家頭上的利刃一刻!”
他驟然停步,眼中凶光畢露,逼視著徐二:“他去了哪裡?不是讓他‘處理’乾淨就立刻遠遁嗎?”
徐二額角滲出細密冷汗,聲音乾澀:“稟小閣老,消息……消息滯後了。最新傳回的口信是,趙金水接到‘斷尾’密令後……似乎並不甘心就此舍棄好不容易打下的局麵,或者……是嗅到了極度危險的氣息?
他沒有按原計劃立刻出海潛逃,而是……消失了!最後一個見過他的人,隱約看見他似乎……折進了城西水道蘆葦蕩深處……我們的人……暫時也找不到他確切蹤跡,海瑞的人也撒開網了……
“廢物!一群廢物!”徐璠幾乎控製不住要咆哮,但多年的官場曆練讓他硬生生將聲音壓回喉嚨深處,隻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趙金水現在就是一塊燒紅的烙鐵!海瑞的人追著他,他隨時可能為求生反咬一口!
必須把他‘找’到!生要見人……”他眼中殺機彌漫,如同黑暗中張開獠牙的毒蛇,“……死,必須立刻滅口!把他的嘴永遠閉上!做得越乾淨越好!找熟悉水道的……最好是江湖上信得過的‘水鬼’……立刻去辦!”
他猛地扭頭,銳利如刀的目光刺向錢師爺:“還有!姚學閔府上所有與趙金水有牽連的人、所有可能遺留的線索、賬冊、書信……即刻全部清理!燒!一粒灰都不能剩下!必要時……哼!”後麵的話他沒有說,但那抹了脖子般的手勢,讓空氣陡然凝固。
“是!”錢師爺和徐二心頭一凜,齊聲應道,一股令人窒息的毀滅氣息在密室裡升騰。徐家的巨手,為了掩蓋那深淵下的秘密,已化作凶戾的勾爪,要在海瑞的網收緊前,更瘋狂地撕裂一切。
白垣驛站附近的河道,水汽氤氳。濃重的夜幕下,隻有水波反射著遠處燈火的一點微光,靜謐裡隱藏著無限殺機。海瑞並未回衙署安坐,他親自帶領一小隊親隨精銳,沿著驛外河岸細細巡視。那夜風仿佛也帶著血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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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兵舉著的防風氣死風燈,燈光穩定卻昏黃,僅能照亮腳下一小方潮濕的泥地。海瑞眼神銳利如捕獵中的夜梟,每一步都踏得極穩,仔細掃視著岸邊的每一寸痕跡——雜草倒伏的方向、泥濘裡的新鮮腳印、水邊石頭上可疑的刮擦。
“部堂!”一個眼尖的親兵突然低喝一聲,蹲下身,指著前方一處水草異常折斷的地方,“您看這裡!”
海瑞立刻上前。氣死風燈湊近。隻見濕滑的河岸邊,大片水草歪倒泥濘中,顯示出明顯的拖拽和掙紮的痕跡。
更令人心驚的是,旁邊一塊凸起的、半浸在水中的尖銳石頭棱角上,赫然沾染著一抹已呈暗褐色、卻明顯尚未乾透的新鮮血跡!血跡蜿蜒地滴落了幾點,隱沒在渾濁的河水裡,仿佛一條指向深淵的致命標記。
“是人血,時間不久。”隨行的仵作撚起帶血的泥仔細分辨,語氣肯定,“從石棱的刮擦角度看,像是有人從此處跌入河中時,手臂或腿側被石塊狠狠劃傷所致!”
海瑞的目光順著那點殘血和歪倒的水草,猛地射向霧氣彌漫的河心。就在距離血跡數十步開外,一條裝飾得頗為華麗的畫舫無聲無息地停泊在靠近岸邊的一處深水灣,錦簾低垂,隻隱隱透出些暖昧的暖色光影和隱約的絲竹調笑之聲。
在這樣風雨欲來的緊張時分,此船的出現,如此位置,更顯得格外突兀和詭異,如同沉沉死水裡一隻收斂了爪牙、靜待獵物的凶獸。
那抹血跡的方向,恰恰指向畫舫!
一絲冷笑無聲地浮上海瑞唇邊。他抬手,果斷下令:“靠過去。查船!”
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燈下的海瑞,不再是堂上問審的肅穆官長,而是一柄終於鎖定獵物,鋒芒畢露、渴飲鮮血的絕世利劍!夜色被這道命令撕開,直刺那艘疑雲重重的花船。江南這盤棋局上,一顆更致命、也更直接的棋子,即將被海瑞硬生生從黑暗裡剜出!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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