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門沉重的關門聲隔絕了河風與水汽,也似乎暫時隔絕了那糾纏不清的暗流。轎子抬著海瑞,穩穩地向府衙行去,轎廂內搖晃著昏暗的光線,隻有那枚乾涸了毒血的箭簇,在微弱光線裡透著不祥的寒意,被海瑞緊緊攥在掌心。
指尖傳來的冰冷和堅硬,提醒著他今晚撕開的不是一個小窟窿,而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府衙後院,專辟出來放置證物的庫房燈火通明。親兵們小心翼翼地將從畫舫帶回的所有東西卸下:那沉甸甸的小木匣、一疊疊用蠟封或皮繩捆紮的信函、幾張精細得詭異的袖箭圖紙,以及一個盛放著各色可疑粉末和液體的特製提箱。
空氣中彌漫著紙墨的陳腐氣、船艙特有的潮濕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甜腥——那是來自“無影追魂”殘留的味道。
海瑞屏退了左右,隻留下兩名最精乾、跟隨他多年的親隨值守門外。他換下沾了泥水的官袍,隻著一身素色便服,坐在堆滿證物的寬大條案後。燭火跳躍,將他的身影拉長投在牆壁上,如同一座凝立的山峰,透著無聲的威壓。
他首先取過那個提箱,目光銳利如鷹。箱內物品雖繁多,卻排列有序,極儘隱秘。每一格標簽上都用蠅頭小楷標注著古怪的名稱與用途,字跡娟秀工整,全然不似出自一個“隻知賣笑”的花船女子之手。
其中一小格裡,靜靜躺著幾枚泛著幽藍光芒的細針,與致趙金水於死地的“無影追魂”形狀、色澤一般無二,證實了蘇媚兒袖中殺機的源頭。
接著,他解開了那卷圖紙。展開時,精密得令人心驚的結構圖躍然紙上。不隻是袖箭,還有更精巧的毒霧吹管、機括暗弩的設計……畫工細膩,標注清晰,絕非粗陋的仿製品,更像是出自工部頂尖匠作之手。這些圖紙本身,就是蘇媚兒與龐大組織勾連的鐵證。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那疊信函和那個暗格中取出的小木匣上。信函大部分是些無關緊要的往來,甚至是些風月詩詞的唱和,字跡不一,顯然經過精心偽裝,用作障眼法。
但海瑞的經驗告訴他,越是如此,越可能藏有真正的秘密。他逐字逐句,反複推敲,指尖劃過那些看似無關痛癢的詞句,如同觸摸著無形的密碼。
當他的視線落在匣中一本不起眼的、磨損嚴重的“胭脂水粉采買賬目”上時,動作頓住了。賬本陳舊,頁角卷起,混在一堆“偽證”裡極不顯眼。
他翻開賬本,裡麵記錄的也確實是各類香料的采買和支出,但數目和種類都異乎尋常。海瑞的眉頭越擰越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燭火燃燒發出細微的嗶嗶聲,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是了……”海瑞的呼吸似乎凝滯了一瞬。他的手指停在賬本中段某頁的邊緣。那頁的墨跡,有一處極其微小的不同——不是陳舊褪色,而像是某種藥水腐蝕後留下的新痕,勉強遮蓋住了下麵原有的字跡。
他小心翼翼地用蘸了清水的軟毫筆尖,極其輕微地點在那痕跡之上,再用乾淨宣紙吸乾水漬。
仿佛魔術般,藥水遮蔽的墨跡緩緩顯出了真容!那根本不是什麼香料名稱或銀兩數目,而是一個個經過精簡的地名代號與極為簡略的日期。
“丙寅三,庚,八百。”
“癸亥元,酉,五百。”
海瑞目光如電,瞬間對應上了南京城外的驛站代號和他記憶中的大案發生時間節點!庚驛站曾爆出過匪徒劫掠貢銀八百兩的懸案;酉驛站則發生過一樁至今未破的官銀調撥船沉水事故,五百兩白銀莫名蒸發……
然而,最大的震撼緊接而至。在賬本倒數第二頁,當藥水痕跡徹底化開,幾行潦草卻觸目驚心的文字毫無遮攔地衝擊著海瑞的視線:
“……主事郭大人,賬目如海,需速清理……‘養濟院’那邊,恐有疏漏……”
“……巍巍山嶽之威,非吾等能窺全貌,然‘銀砂’已滲府衙,留心……”
海瑞猛地合上賬本,胸膛起伏。他抓起那塊沉甸甸的刻著“司庫”二字的墨玉腰牌——這是在檢查一個看似尋常的樟木書箱暗層時發現的。
“來人!”海瑞的聲音在靜夜中陡然響起,壓過了燭火的搖曳,“即刻秘傳南京戶部錢糧司庫主事郭璞!以本堂複核賬目為名,帶至二堂耳房!記住,不得驚動任何人,若遇阻攔,格殺勿論!另,派一隊人,立刻控製碼頭那個瘸腿老吏張三貴!要活的!”
命令斬釘截鐵,殺氣凜冽。門外的親隨低聲領命,腳步聲迅速遠去。
就在這緊張的當口,被嚴密關押在後衙囚室的蘇媚兒,卻通過收買了獄卒小妾的渠道,將一樣東西輾轉送到了海瑞案前。
那是一枚精巧絕倫的孔雀尾狀金針,針尖閃著令人心悸的深藍幽光,被卷在一張寫著幾行娟秀小字的薛濤箋裡:
“海公明鑒:奴家雖為棋子,亦知覆巢無完卵。東廠郭璞,乃真賬目之主。此針名‘孔雀翎’,見血封喉,郭狗極善此物,萬望珍重。若事不可為,金陵百花巷,‘養濟院’或為一線之機。奴言儘於此,願公……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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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翎!郭璞善使!賬目之主!她供出了郭璞!以及那個被“賬本”兩次提及的關鍵地點——“養濟院”!這個毒如蛇蠍的女人,在最後的絕望裡,竟似是要拉下更多人為她墊背,或者說,要借海瑞這把刀!
海瑞盯著那張薛濤箋和那枚精致的毒針,眼神複雜難明。蘇媚兒這最後的示警,是絕地反撲,還是……窮途末路的真實托付?無論如何,這更進一步印證了那本賬本的指向!
然而,當親兵如旋風般撲向碼頭,要找那掌握著趙金水“失足”第一線索的老吏張三貴時,卻隻看到了一具屍體。
張三貴蜷縮在那處他曾指認趙金水“落水”的潮濕角落,心口插著一柄極其普通、隨處可買的匕首。他渾濁的老眼睜得極大,凝固著極度的驚恐,嘴微張著,仿佛死前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
他的雙手死死摳著地麵濕滑的青苔,指縫裡全是泥汙,似乎在徒勞地抗拒著死亡。一灘烏黑的血汙在他身下彌漫開來,散發著鐵鏽般的腥氣,與泥濘和河水腥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味道。
就在距離屍體不足三步遠的水邊,躺著一塊小小的、被踩碎的糕點殘渣,散發出一種廉價的、刺鼻的蜂蜜甜香。
殺人滅口!乾淨利落!
當親兵沉著臉將死訊帶回,海瑞隻沉默了一瞬。他緩緩站起身,推開庫房那扇緊閉的厚重木窗。
窗外月光慘淡,萬籟俱寂,清冷的夜風夾雜著府衙深處水井的潮濕氣息湧入,卻吹不散庫房內那濃重得如同化不開墨汁般的壓迫感。
畫舫遠去了,蘇媚兒被囚了,證據在手下了……可更大的網,才剛剛在黑暗中無聲地收緊
等待戶部司庫主事郭璞到來的每一刻鐘,都顯得無比漫長而煎熬。郭璞,這位掌握著南京城錢糧命脈、名字突然從密信和犯人供述中跳出來的關鍵人物,他是賬本的主人?是東廠埋在南京的眼線?
還是……那個龐大陰影“山嶽”上的一塊猙獰山石?他手中那枚“孔雀翎”,會比“無影追魂”更快嗎?
海瑞背對著滿桌足以震動朝野的證物,麵朝窗外無邊無際的黑暗,身影挺拔卻孤獨。他深吸了一口冰涼的、帶著草木腐敗氣息的夜風,渾濁的暗流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湧、沉澱。
他知道,風暴不是將至,而是已經迫在眉睫。就在這片死寂的府衙深處,一場關乎生死存亡的暗戰,即將在他與那位即將踏入二堂耳房的郭璞之間,轟然爆發!劍未出鞘,交鋒已在目光之外,生死一線。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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