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融儘帑空寒,帝子憂懷覓路難。
凝露萃香凝國用,裁雲製暖補朝官。
素馨蒸出千金液,軟襦承來萬戶歡。
不擾黔黎增賦役,深宮巧計濟長安。
景耀九年深秋,未央宮東暖閣。
幾片枯黃的梧桐葉被風卷著,啪嗒一聲粘在糊著素紗的雕花長窗上。劉禪擱下批閱軍報的朱筆,目光無意間掃過牆角那座嵌螺鈿紫檀木的多寶格——格中原本供奉著一尊尺餘高的赤金麒麟,那是先帝劉備於章武元年命少府巧匠所製,寓意鎮守府庫,財源不絕。如今,那金麒麟的位置卻空著,隻餘一個淺淺的印痕,在透過窗欞的稀薄天光下,顯得有些刺眼。
“黃皓,”劉禪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那尊金麒麟…何時請出去的?”
侍立一旁的黃皓,那張慣常堆滿諂笑的白胖麵皮瞬間一僵,旋即又擠出更深的褶子,躬著身趨步上前,聲音又輕又軟,像怕驚擾了什麼:“回稟陛下,是…是去年臘月,隴西軍餉吃緊,大將軍薑維有緊急軍報入京,言狄道前線士卒冬衣未備,恐生凍餒之變…陛下您…您當時便令少府監融了宮中幾件金器,連同這麒麟,一並折了現錢,快馬解往軍前了。”他偷眼覷著皇帝的臉色,又連忙補充道:“陛下仁德恤下,心係將士,實乃…”
劉禪擺了擺手,止住了黃皓的奉承。他沉默地站起身,踱到多寶格前,指尖拂過那空蕩的印痕,冰涼的觸感直抵心底。麒麟鎮庫,終究是鎮不住這如流水般淌出去的國帑。“帑庫…如今還餘多少?”他背對著黃皓,聲音低沉。
黃皓的腰彎得更低了,幾乎成了蝦米:“這…陛下日理萬機,宵衣旰食,些許宮中用度瑣事,何須煩擾聖心…”
“說!”劉禪霍然轉身,目光如電。
黃皓渾身一哆嗦,撲通跪倒,額頭觸地:“奴婢該死!帑庫…帑庫現存五銖錢不足萬枚,金餅…金餅僅餘三塊,各重五兩…蜀錦四十匹,多為陳年舊色…其餘珠玉玩好,近年…近年多已補貼國用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不可聞。
“不足萬錢…三塊金餅…”劉禪低聲重複,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頭砸在心頭。堂堂一國之君的帑庫,竟窘迫至此!他踱回禦案,看著堆積如山的奏疏:北方薑維請增軍械的密報,南方庲降都督報南中諸郡因鹽鐵專營過苛而有小股騷動的急件,禦史台彈劾某郡守貪墨河工款項的本章…樁樁件件,哪一樣不要錢?而國庫,早已是拆東牆補西牆,寅吃卯糧。他忽然想起前幾日陪太子劉璿讀書時,那孩子指著《鹽鐵論》中桑弘羊“民不加賦而國用饒”之語,眼中閃過的懵懂好奇。不加賦?談何容易!蜀地疲敝,百姓賦稅已近極限。
一股沉重的無力感攫住了他。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這江山,因財匱而步步維艱?不!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開源!必須另辟蹊徑,尋那“不加賦”的財源!念頭如電光火石般在腦海中碰撞、交織,漸漸勾勒出幾條模糊卻又帶著奇異生機的路徑。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後宮的方向。
翌日清晨,長樂宮。晨光熹微,穿過重重紗幔,柔和地灑在殿內。已故昭烈帝劉備的皇後,如今的吳太後,正於佛龕前焚香祝禱。檀香的青煙嫋嫋升起,在她沉靜而略顯滄桑的麵容前縈繞。
“母後。”劉禪的聲音打破了殿內的寧靜。
吳太後緩緩睜開眼,看到兒子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憂色,心中了然。待劉禪屏退左右,將帑庫空虛、欲尋開源之策的困境和盤托出後,吳太後撚動佛珠的手微微一頓。
“皇帝欲借後宮之手,行那商賈之事?”太後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兒臣惶恐。”劉禪躬身,“非是行商賈事,乃是以宮廷之巧,化無用為有用,補國用之不足。譬如…”他抬眼,目光落在佛龕旁一隻精致的錯金博山爐上,爐中正有青煙逸出,“譬如這焚香。母後可還記得,昔年父皇在時,曾得南中貢上一種奇異香花,其香清冽悠遠,母後甚愛之,命人采擷置於衣箱之中,數月不散?”
吳太後眼中掠過一絲追憶:“你說的是‘素馨’?其花小如米粒,白似霜雪,香氣確是不俗。”
“正是!”劉禪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兒臣思之,若能將百花之香魄,如同釀酒蒸露一般,自花中提煉而出,凝成香液。或可點於肌膚,或可灑於衣袂,使暗香隨身,經久不散。此物若成,必為天下貴婦淑女所趨。宮中所藏香花典籍、前朝古方甚多,更有無數心靈手巧之宮娥。若由母後主持,精選信實老成之女官、內侍,於宮中僻靜處設一‘凝香苑’,專司采花、蒸露、調香、貯瓶之事。所製‘百花凝露’即香水),不求其多,但求其精,以‘長樂’或‘未央’為號,由少府監選定可靠皇商,專售於世家豪族、巨賈富戶…所得之利,母後宮中留三成以作脂粉香火之資,餘者儘入帑庫。如此,既不損皇家體麵,又能解燃眉之急,更可使宮中閒置人手有所事事,免生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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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太後沉默良久,殿中隻聞佛珠輕叩之聲。終於,她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的通透:“皇帝所慮,是為江山計。哀家雖居深宮,亦知國事艱難。此事…哀家應下了。隻是,”她目光變得銳利,“‘凝香苑’一應人等,必得精挑細選,嚴守宮規。所製之物,務求精純,寧缺毋濫。若有一絲一毫流入市井仿冒,損了皇家清譽,哀家唯你是問。”
“兒臣謹遵母後懿旨!”劉禪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深深一揖。他知道,母親答應了,此事便成了大半。吳太後在後宮積威甚重,且素來端莊持重,由她出麵主持這帶著幾分“奇巧”之事,最是穩妥不過。
旨意一下,長樂宮後一處閒置的院落迅速被清理出來,掛上了“凝香苑”的匾額。吳太後親自挑選了十餘名年過四旬、沉穩可靠的老宮女和兩名精通藥理的宦官充任管事。宮苑的花圃被精心打理,蜀地常見的梔子、茉莉、素馨小朵白花)、木樨桂花)、瑞香,乃至禦花園中移栽的少量蘭蕙,成了第一批原料。
蒸露之法,古籍雖有零星記載,卻語焉不詳。初次嘗試,多以失敗告終。不是火力過猛,花瓣焦糊,便是冷凝不佳,香氣散逸。一位曾在尚藥局當過差的老宦官,想起古法炮製藥材中的“隔水蒸餾”,提議以陶甑覆於銅釜之上,釜中置水與花瓣,甑頂覆以冰冷銅盤收集凝結的水汽。此法一試,果然有效!當第一滴清澈透明、蘊含著濃鬱梔子花香的液體從銅盤邊緣滴入白玉小碗時,整個凝香苑都沸騰了。
接下來的日子,是無數次的嘗試與調配。單一花香雖純,卻略顯單薄。吳太後憑著對香氣的敏銳感覺,指點宮人嘗試將梔子與瑞香相合,取其清甜;茉莉與木樨相融,取其馥鬱;甚至嘗試加入少許曬乾的柑橘皮或薄荷葉,增添一絲清爽的後韻。盛裝香露的瓷瓶,也由少府監精心設計燒製,小巧玲瓏,瓶頸細長,瓶身或繪纏枝花卉,或刻“長樂凝香”篆字,以蜜蠟封口,再裹以素錦。
數月之後,第一批數十瓶“長樂百花凝露”悄然送至幾位與皇室關係密切的勳貴夫人手中。其香幽微而持久,迥異於尋常熏香或香囊,立刻引起了轟動。求購者絡繹不絕,價格自然水漲船高。一瓶約半兩)竟售至三百直百銖錢,堪比中等人家一月用度!帑庫的賬冊上,終於添上了一筆帶著花香的進項。
解決了“香”的問題,劉禪的目光轉向了“衣”。這一次,他來到了皇後張氏的椒房殿。
張皇後性情溫婉賢淑,但並非不知世事。聽罷皇帝的難處與想法,她秀眉微蹙,沉吟道:“陛下之意,是要臣妾領宮中尚服局之人,改製女子貼身小衣,向外售賣?”她微微搖頭,“此物過於私密,恐…恐有損皇家清譽,亦易惹物議。”
劉禪早有準備,溫言道:“梓童所慮極是。尋常兜衣褻褲,自然不妥。朕所言之物,非是市井粗鄙之物,乃取其舒適、護體之要義,加以改良。”他示意黃皓呈上一卷畫帛。
畫帛展開,是幾幅簡潔的線描圖樣。一件類似於漢代已有的“抱腹”或“心衣”,但肩帶更寬,承托之處以多層細密柔軟的素錦或細棉布襯墊,形成自然的弧度;腰身兩側加綴了可調節鬆緊的絲絛帶子;整體裁剪更為合體,摒棄了寬大無形的舊式樣。另一件則類似束於胸下的“襪腹”,但同樣加強了承托,下緣延長至腰臀,更顯利落。
“梓童請看,”劉禪指著圖樣解釋,“此物名為‘承雲內襦’或‘護心軟襠’。其用,一是承托,使女子行動更便,尤善騎射勞作之婦;二是護體,以軟襯隔絕外裳粗硬摩擦,尤宜肌膚嬌嫩者或產後婦人;三是束形,取其合體利落,不顯臃腫於外裳之下。材質選用上等細棉、素錦或輕軟綢緞,務求精工細作,舒適為上。對外隻言是宮中為體恤宮娥勞作辛苦所製,流傳至外,供體弱婦人、產後調養之用。由尚服局最可靠的老師傅帶著心腹宮女,於宮內僻靜處設‘雲裳坊’秘製。售賣之事,可托付給蜀中根基深厚、信譽卓著的大布莊,如成都‘錦官記’、‘蜀繡莊’,由其私下向相熟的貴婦閨秀推介,絕不張揚於市井。所得之利,帑庫取七成,餘下三成,梓童可用來賞賜宮人、周濟貧寒命婦,亦是善舉。”
張皇後凝視著圖樣,又抬眼看看丈夫眼中深切的期盼與憂慮,心中那點顧慮漸漸被責任與柔情取代。她出身將門,深知物力維艱,更明白丈夫肩上的擔子。這“護心軟裁”,看似微小,若真能行得通,亦是解君憂、助國用的法子。
“臣妾…願為陛下分憂。”張皇後輕聲應下,白皙的臉頰微微泛紅,“隻是這圖樣尚需斟酌,用料、縫製更需極其考究。妾會親自把關,務必使其既實用舒適,又不失體統。”
“雲裳坊”設在椒房殿後一處守衛森嚴的庫房內。張皇後親自挑選了尚服局中幾位年高德劭、手藝精湛且口風極嚴的老繡娘,以及她們最信任的幾名入室弟子。所有參與之人,皆立下重誓,絕不外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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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料選用成為關鍵。蜀地盛產棉花白疊)和絲綢,張皇後力主選用最上等的細白棉布當時稱“白疊布”)和輕薄柔軟的素色吳綾、蜀錦為表裡。填充的襯墊,摒棄了舊時常用的絮狀物,而是用數十層極細密的棉紗布料細細疊壓、絎縫固定,形成既柔軟又有足夠支撐力的內襯,邊緣縫合處務求平整無痕,避免磨傷肌膚。肩帶、腰側的係帶,選用柔韌的絲絛,帶端綴以小巧圓潤的玉珠或溫潤的骨扣。
為了追求舒適,張皇後甚至親自試穿改良的樣衣,感受肩帶的承力是否均勻,腰側的係帶是否勒束,襯墊的位置是否妥帖。她提出將承托處由簡單的圓弧改為更符合身體曲線的“碗”形雛形,並在腋下、後背等易出汗處,選用吸濕性更好的葛麻細布拚接。
第一批數百件“承雲內襦”製成後,經由“錦官記”少東家秘密送入幾位頂級豪門貴婦的府邸。起初,貴婦們對這等“奇巧之物”頗感新奇與羞澀。然而,當她們在貼身侍女的幫助下穿上身,感受到那份前所未有的舒適、支撐與利落時,態度悄然轉變。尤其是幾位生育過的貴婦,更是驚喜於其對身體的嗬護。口碑在極小的圈子裡迅速傳開。“錦官記”後院一間從不對外開放的雅室內,很快排起了隱秘的訂單。一件用料上乘、做工精絕的“承雲內襦”,售價高達五百直百銖錢以上!帑庫的賬目上,又多了一筆豐厚的、帶著體溫的進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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