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再起遼西道，血沃平蕪骨未寒。
怒馬衝冠違軍令，赤旗指處是狼山。
穀隱神兵天欲墜，刀橫巨蟒勢先殘。
莫歎胡塵終未掃，漢家兒郎正揮鞍！
遼西走廊，傍海而行，地勢狹長。初秋的烈日炙烤著大地，空氣中彌漫著鹹腥的海風與塵土混合的氣息。一支約兩千人的漢軍隊伍正在急速行軍，目標直指遼西郡治陽樂。隊伍前方，張紹一身黑色玄甲，頭盔下的臉龐棱角分明，嘴唇緊抿，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前方起伏的丘陵和遠處隱約可見的海岸線。他心中憋著一股勁，渴望像父輩那樣在戰場上證明自己。馬岱將軍令他以疑兵之勢東進，佯攻陽樂，吸引盤踞在遼東的公孫修和高句麗軍的注意力，為馬岱主力與毋丘儉合擊昌黎以東的敵軍主力創造戰機。這任務看似次要，卻關乎全局。
“報——！”一名斥候飛馬而來，臉上帶著驚怒，“稟張將軍！前方十裡，趙家堡……遭襲！看痕跡……是烏桓遊騎！堡子……堡子被燒了！人……人幾乎被殺光了！”
張紹瞳孔驟縮，猛地勒住戰馬：“什麼？！”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間竄遍全身。趙家堡，一個漢人聚居的普通邊地塢堡！
“駕！”張紹一夾馬腹，戰馬如離弦之箭衝出。身後兩千漢軍也立刻提速，沉重的腳步聲和甲葉撞擊聲彙成一片憤怒的悶雷。
十裡路程轉瞬即至。當張紹衝上一處矮坡，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血液都幾乎凝固！
曾經還算齊整的趙家堡，此刻已化為一片焦黑的廢墟！斷壁殘垣兀自冒著縷縷青煙，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焦糊味和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堡牆內外，到處是倒伏的屍體！男人大多被砍殺在抵抗的位置，手中還攥著斷裂的草叉、柴刀；老人蜷縮在牆角，身下是大片凝固的暗紅；最令人目眥欲裂的是那些婦孺的屍體，衣衫破碎，死狀淒慘……幾具小小的身體被隨意丟棄在燃燒的柴堆旁，如同被踐踏的草芥。幾隻野狗在廢墟邊緣徘徊，發出低沉的嗚咽。
一個渾身是血、須發焦枯的老農，靠著半截焦黑的土牆，懷中緊緊摟著一具小小的、早已冰冷的身體。他眼神空洞，直勾勾地望著天空，口中發出不成調的嗬嗬聲，如同破損的風箱。當張紹沉重的馬蹄聲靠近時，那空洞的眼珠才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渾濁的目光落在張紹鮮亮的盔甲和赤色的漢軍旗幟上。
那目光，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沒有看到援軍的欣喜，隻有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絕望與……刻骨的怨毒！那怨毒，像冰冷的針，狠狠刺在張紹的心上！仿佛在無聲地控訴：你們在哪裡？你們的刀在哪裡？你們的漢家天威在哪裡？！
張紹如遭雷擊，僵在馬上。他握韁的手因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刺痛。耳邊似乎還回響著出發前馬岱將軍的叮囑：“……穩住烏桓！非不得已，不可輕啟戰端！大局為重！”大局？這遍地屍骸，這絕望的眼神，難道就不是大局？！
“將軍！”副將的聲音帶著焦急，“此地不可久留！烏桓遊騎來去如風，恐有埋伏！我軍任務是……”
“任務？”張紹猛地轉過頭，雙目赤紅，如同受傷的猛獸，聲音嘶啞地低吼道，“我們的任務，就是看著他們這樣死嗎？！看著我們的百姓，像豬狗一樣被屠戮嗎？！”他猛地拔出腰間的環首刀，刀鋒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指向那片修羅場般的廢墟，聲音因極度的憤怒而顫抖：“血仇！這是血仇！此仇不報，我張紹有何麵目姓張？！有何麵目立於天地之間？！”
“將軍！冷靜！”副將急切地勸道，“馬將軍軍令如山！小不忍則亂大謀！公孫修和高句麗主力才是心腹大患啊！”
“心腹大患？”張紹環視著周圍那些同樣因眼前慘狀而雙目噴火、胸膛起伏的漢軍士卒，猛地將刀高高舉起，聲音如同受傷孤狼的咆哮，響徹整個廢墟上空：“弟兄們！看看！看看這些枉死的鄉親！看看這些孩子！告訴我，他們是誰？！”
“是漢人！是我們的骨肉同胞！”有士兵嘶聲回應，聲音帶著哭腔。
“告訴我！殺我同胞，辱我姐妹，戮我嬰孩者，該當如何？！”張紹的聲音如同炸雷！
“殺——！”兩千人的怒吼衝天而起，彙成一股悲憤的狂潮，震得廢墟上的灰燼簌簌落下！士兵們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火焰，手中兵器高舉，殺氣彌漫！
“好！”張紹刀鋒指向東北方，那裡是烏桓蘇仆延部落盤踞的草原方向，一字一句，斬釘截鐵：“血債，必須血償！今日，我張紹違令！一切罪責，我一人承擔！但此仇不報，誓不為人！目標：烏桓蘇仆延部前哨營地——狼頭甸！以血還血，以牙還牙！跟我殺——！”
“殺——！”震天的怒吼聲中，這支被血與火點燃的漢軍，如同複仇的赤色洪流，在張紹的帶領下，脫離了預定的東進路線，帶著滔天的怒火與殺意，調轉方向，朝著西北方烏桓草原，狂飆而去！什麼佯攻陽樂，什麼大局為重，此刻都被複仇的烈焰焚燒殆儘！張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踏平狼頭甸！用烏桓人的血，祭奠趙家堡的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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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頭甸，烏桓峭王蘇仆延部設在遼西草原邊緣的一處重要前哨營地。地勢平坦，水草豐美，駐紮著峭王麾下最精銳的千餘本部騎兵。營地外圍草草用木柵欄圍起，內部氈包林立，戰馬成群。此刻正值午後，許多烏桓戰士卸了甲，三三兩兩圍坐著飲酒，炫耀著近日劫掠的“收獲”——沾血的錦緞、粗糙的銀飾，甚至還有幾個被擄來的、眼神麻木的漢人女子在氈包間被推搡著乾粗活。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焦香、劣酒的酸味和一種野蠻的喧囂。
營地中央最大的氈包內，峭王蘇仆延正與幾名心腹頭領飲酒作樂。他身材魁梧，麵容粗獷，披著華麗的豹皮袍，聽著手下繪聲繪色地描述在趙家堡的“收獲”和漢人如何不堪一擊，發出得意的大笑。
“哈哈哈！蜀人？一群南邊的軟腳羊！毋丘儉？沒了魏國撐腰，也就是隻沒牙的老狗！等軻比能大王南下，這遼西，就是我蘇仆延的牧場！漢人的城池，就是我勇士們的樂土！”他舉起鑲金的牛角杯，狂妄地叫囂著。
“大王英明！”頭領們紛紛諂媚附和。
就在這喧囂達到頂點之時，營地南側，負責警戒的箭樓之上，一名烏桓哨兵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忽然，他揉眼睛的動作僵住了。地平線的儘頭，似乎揚起了一片不同尋常的塵煙。那煙塵……移動得極快！而且帶著一種沉悶的、如同滾雷般的聲響！
“那……那是什麼？”哨兵眯起眼，努力辨認。陽光有些刺眼。
下一秒，他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大小！他終於看清了！那不是風沙，不是牧群！是騎兵！數量驚人的騎兵！如一片席卷而來的赤色怒潮！速度之快，遠超草原上任何部落的馬匹！那沉悶的雷聲，是無數鐵蹄踐踏大地發出的恐怖轟鳴！
“敵……敵襲！漢人！是漢人的騎兵——！！！”淒厲的、變了調的尖叫聲撕裂了營地的喧囂！
晚了！太晚了！
張紹一馬當先，伏低身體，緊貼馬頸，手中長槊平端，槊尖閃爍著死亡的寒光！他身後的兩千漢軍精騎，如同蓄勢已久的洪流，在複仇怒火的驅動下，將速度提到了極致！他們甚至沒有做任何衝擊前的減速調整！如同一柄燒紅的尖刀，帶著決死的意誌，狠狠地捅進了毫無防備的狼頭甸營地！
“轟——！”
簡陋的木柵欄在狂暴的衝擊力下如同朽木般瞬間破碎、倒塌！前排的漢軍騎兵連人帶馬，狠狠地撞入了猝不及防的烏桓人群之中！巨大的衝擊力下，骨骼碎裂的恐怖聲響、戰馬瀕死的嘶鳴、烏桓戰士臨死的慘嚎，瞬間交織成一片地獄的樂章！
“殺——！一個不留！”張紹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他手中的長槊化作一道黑色閃電，猛地刺穿一個剛從氈包裡衝出來、還在手忙腳亂係皮甲的烏桓百夫長胸膛！槊尖透背而出，帶起一蓬滾燙的血雨！他毫不停留，手腕一抖，將屍體甩飛，長槊橫掃，又將一名舉著彎刀撲來的烏桓武士連人帶刀砸得倒飛出去！
漢軍騎兵緊隨其後，如同虎入羊群！複仇的火焰燒儘了他們所有的猶豫和恐懼！長矛突刺，環首刀劈砍，鐵蹄踐踏！他們根本不給烏桓人任何集結抵抗的機會，以最狂暴、最凶悍的方式，在營地內縱橫馳突，肆意砍殺！
“擋住他們！快上馬！”蘇仆延從氈包裡衝出來，目眥欲裂地看著眼前煉獄般的景象，狂怒地嘶吼著。然而，營地已經徹底亂了！倉促應戰的烏桓戰士找不到自己的戰馬，找不到自己的頭領，甚至找不到趁手的武器！他們像無頭的蒼蠅，在漢軍鐵騎的衝殺下四處奔逃，被無情地砍倒、踐踏！
一名漢軍屯長，臉上濺滿了敵人的鮮血，狀若瘋虎，他盯住了一個正在試圖爬上馬背的烏桓小頭目。那小頭目身上掛著的，赫然是幾件從趙家堡擄來的、明顯屬於孩童的銀飾！屯長怒吼一聲，猛夾馬腹，戰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鐵蹄狠狠踏下！那小頭目連人帶馬被踹翻在地！屯長跳下馬，手中環首刀帶著淒厲的破風聲瘋狂劈砍！一刀！兩刀！三刀！鮮血飛濺，骨肉分離！他一邊砍，一邊發出野獸般的嚎哭：“還我兒命來——！”那淒厲的哭嚎聲，壓過了戰場所有的喧囂，令人毛骨悚然！
蘇仆延被親衛死命拖拽著，向營地後方僅有的一些戰馬處退去。他親眼看著自己最心愛的勇士被漢軍騎兵的長矛串成了糖葫蘆；看著幾個試圖抵抗的頭領被亂刀分屍；看著漢軍士兵像砍瓜切菜般屠戮著他的部眾！營地內火光衝天，濃煙滾滾，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到處都是烏桓人瀕死的哀嚎！他引以為傲的精銳，在漢軍這狂暴的、複仇的衝擊下，竟如雪崩般潰不成軍！
“撤！快撤！”蘇仆延的心在滴血，恐懼終於壓倒了狂怒。他狼狽地爬上馬背，在少數親衛的簇擁下，頭也不回地朝著草原深處亡命逃竄，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那片化為火海的地獄。什麼遼西牧場，什麼漢人樂土，此刻都成了最可笑的泡影！他腦海中隻剩下漢人騎兵那赤紅的旗幟，那冰冷的刀鋒，還有那個如同魔神般衝鋒在前的年輕將領的身影——張飛之子！蜀漢的報複，竟如此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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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一個頑抗的烏桓武士被亂刀砍倒在燃燒的氈包旁，整個狼頭甸營地已是一片死寂。隻有火焰吞噬木材的劈啪聲，戰馬偶爾的悲鳴，以及漢軍士兵粗重的喘息聲。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焦臭和烤肉人肉）的詭異氣味。
張紹駐馬立於營地中央，環首刀斜指地麵，粘稠的鮮血順著刀尖不斷滴落。他胸膛劇烈起伏，看著眼前這片由他親手製造的煉獄，看著士兵們疲憊卻依舊燃燒著餘燼般怒火的臉龐，看著那些被解救出來、眼神依舊麻木空洞的漢人女子……
一股巨大的疲憊和沉重的空虛感驟然襲來，衝散了複仇後的短暫快意。他違抗了軍令。他擅自開啟了與烏桓的戰端。他……真的做對了嗎？馬岱將軍會如何處置他？丞相會如何看待他？這滿地的烏桓屍體，能告慰趙家堡的亡魂嗎？還是……隻會引來烏桓更瘋狂的報複，給幽州帶來更大的災難？
“將軍……”副將的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打斷了張紹的思緒，“此地不宜久留。蘇仆延逃了，必引大軍來報複。我軍……該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