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寒意順著雕花窗欞絲絲滲入。崔婉兒獨自坐在圓桌旁,桌上幾碟她親手備下的小菜早已失了熱氣,凝起一層薄薄的油脂。紅燭高燒,映著她精心描畫的眉眼,卻照不亮眼底那潭越來越深的死水。王魁……她的夫君,依舊沒有回來。這深宅大院,像一個華麗的冰窖,將她所有的期待一點點凍僵。
她攏了攏肩上的錦帔,起身朝書房走去。
指尖剛觸到冰涼的門板,門內壓抑卻清晰的低語,如同淬毒的冰針,猝不及防地刺穿門縫,狠狠紮進她的耳膜!
“……當初就應該讓春香拿著這隻定情發簪告發我,讓我先你而死,讓你嘗嘗失去愛人那噬心蝕骨的心痛和絕望!”是王魁!那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滾燙,帶著刻骨的思念和痛苦,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水,灌入她的心竅,瞬間將她所有的血液煮沸、凝固!
“仲平……莫要再提了……你我緣分已儘……”另一個聲音,空靈飄渺,帶著非人的幽冷——焦桂英!那個陰魂不散的女鬼!
崔婉兒渾身劇震,如遭五雷轟頂,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將那聲衝口欲出的驚駭嗚咽硬生生堵在喉嚨裡,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軟肉,留下鑽心的月牙痕。原來如此!原來竟有這麼一個物件是他睹物思人、寄托情感的屬於他倆的信物!而她崔婉兒,這個明媒正娶、活生生的妻子,在他心裡,連那根冰冷的死物都不如!一股混雜著冰冷恨意、尖銳恥辱和被徹底愚弄的毒焰,瞬間焚儘了最後一絲溫情,將她整個人投入了冰火交織的煉獄!那根簪子,於她而言不再是什麼定情信物,而是插在她心口、不斷攪動的恥辱!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盤踞在她丈夫的心口,占據著他的心!她必須拿到它!毀了它!或者……用它做點什麼!
疾步衝回自己的房間,穩定自己的情緒,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她吩咐丫頭把菜拿去熱一熱,自己則拉開妝奩最底層的暗格,從一堆陳舊的香囊荷包底下,摸出一個寸許高、觸手冰涼的青玉小瓶!那裡麵,是府中秘藏的、無色無味的“醉仙散”,本是防身之用,藥性極烈,足以讓人沉睡不醒。
她拔開瓶塞,將那白色的粉末悉數倒入酒壺中!她的動作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絕,手抖得如同風中秋葉,卻異常精準,沒有灑落分毫。然後,她死死攥緊酒壺,用儘全身力氣,瘋狂地搖晃發出沉悶的嘩啦聲,仿佛她胸腔裡翻騰咆哮的恨意與絕望。
“小姐,姑爺回來了!”
王仲平快速換上了一副溫和平靜的麵具。
“婉兒!”他眼中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驚喜”和“關切”。
“婉兒’來!”他聲音溫柔得如同三月的春風,能融化最堅硬的冰雪。他執起她冰涼得沒有一絲生氣的手,動作輕柔得像捧著一件易碎的稀世瓷器。然後,他拿起那支為討好她而精心挑選的金簪,指尖穩定,目光專注得近乎虔誠,仿佛在進行一項無比神聖的儀式,將那光華流轉、如同情網編織的簪子,輕輕簪入她烏雲般蓬鬆卻失卻光澤的發髻。指腹若有若無地拂過她蒼白冰涼的臉頰,帶著蠱惑人心的暖意和恰到好處的憐惜。
燭光下,金簪流光溢彩,紅寶石熠熠生輝,映著他眼中濃得化不開的、虛偽的“癡迷”。
“啊!”他讚歎著,指尖抬起她的下頜,迫使她迎上他灼灼的目光,“真是豔絕人寰,舉世無雙啊!我王魁竟擁有如此才貌雙全的妻子,過去……當真是被豬油蒙了心,不懂得珍惜!”每一個字,都像裹著蜜糖的毒針,精準地刺向崔婉兒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崔婉兒垂著眼睫,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底翻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風暴。她像一個失去了牽線的精致木偶,任由他擺布。當他抬起她的臉,她抬起眼,迎上他虛偽的目光,唇角竟硬生生彎起一個同樣虛假、空洞的弧度,聲音輕飄飄的,像來自很遠的地方:“那是因為過去……你忙著官場應酬,後來……又忙著‘拈花惹草’。”她頓了頓,目光清亮得如同寒潭,直直刺向他,“魁哥,我……真想知道,你為何突然……回心轉意了?”
王仲平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被更深沉的“誠懇”和恰到好處的“懊悔”取代。他歎了口氣,握住她冰涼刺骨的手那冰冷讓他心頭莫名一跳),語氣沉痛而“坦蕩”:“我知道,你還在怪我從前荒唐,花天酒地,言行粗暴。那是因為……前途渺茫,心中苦悶,才自暴自棄,荒唐度日!”他話鋒陡然一轉,眼神變得熱切而充滿“希望”,“一旦我官複原職,重歸朝堂,手握權柄,定能洗心革麵,重振門楣!讓你享儘這世間尊榮!我們……”他描繪著虛假卻誘人的錦繡前程,說得理直氣壯,仿佛那身官袍是能滌淨一切汙穢的聖水。
崔婉兒靜靜聽著,心在無邊的冰窖中沉淪、凍結。這虛偽的藍圖,每一個筆畫都蘸著她愚蠢的信任和冰冷的算計。她看著他眼中閃爍的名為“野心”的光芒,清晰地知道,此刻所有的“深情”和“承諾”,都隻是為了榨取她最後一點利用價值——去求崔貴,換取那身象征權力的官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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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何……不自己去求爹爹?”她輕聲問,聲音平靜無波,像一個真正關心丈夫前程的妻子。
王仲平歎息,眉頭緊鎖,恰到好處地流露出無奈與“委屈”:“你也知道,爹對我有所不滿,我去求他,他不一定會答應。”王仲平故作歎息,隨即他緊握她的手,將全部的“希望”和“未來”都壓在她單薄的肩頭,目光“深情”得令人作嘔。
崔婉兒心中冷笑,如同冰麵下的暗流洶湧。魚兒終於死死咬住了毒鉤。“那我……明日便去求爹爹。”她柔聲應承,聲音裡聽不出絲毫波瀾。
王仲平眼底瞬間掠過一絲得逞的、幾乎掩飾不住的微光。他立刻鬆開她的手,仿佛生怕她反悔,雙臂一張,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近乎粗暴的力道,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下巴用力抵著她的發頂,箍得她幾乎喘不過氣,聲音卻變得無比纏綿甜膩,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劫後餘生般的“慶幸”:“婉兒!我的好婉兒!我們不要談這些煩心事了!”他擁抱著她,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揉碎嵌入自己虛假的深情裡,話語如同裹著劇毒的蜜糖,灌入她的耳中,“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夫妻重修舊好!從今以後,我王魁心裡,隻有你崔婉兒一個人!天地可鑒!日月可表!任何事、任何人,也休想再將我們分開!”他刻意加重了“任何人”三個字,仿佛在嘲笑她方才在門外聽到的一切。
“任何事、任何人”?崔婉兒被他死死箍在懷中,臉頰被迫緊貼著他溫熱的胸膛,鼻尖縈繞著他衣料上那曾經令她心醉、此刻卻隻覺惡心的熏香氣息。這窒息般的親密擁抱,此刻卻像一條冰冷滑膩的毒蛇緊緊纏繞著她!她清晰地記得,就在這扇薄薄的門板之後,他也是用這樣“深情”到令人心碎的語氣,對著那個虛無縹緲的女鬼焦桂英,訴說著……!這虛偽的情話,是最後的淩遲,將她殘存的自尊和癡心徹底碾成齏粉。他溫熱的懷抱,隻讓她感到刺骨的惡心和滅頂的冰冷。胃裡翻江倒海,她幾乎要當場嘔吐出來。
她強忍著撕碎他這張虛偽麵皮的衝動,身體在他懷中僵硬如鐵石。
“好……”她從他懷中極其艱難地抬起頭,臉上綻開一個極致柔美、卻毫無生氣、如同畫上去的笑容,眼底是深不見底的寒潭死水,“為了慶祝……我們夫妻重修舊好。”她輕輕掙脫他那令人作嘔的懷抱,仿佛掙脫一條毒蛇。轉身走向餐桌,背對著他,拿起那壺已融入“醉仙散”的酒。拔開軟木塞的動作極其自然,手腕平穩得可怕,倒酒入杯,清澈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輕晃,映著跳躍的燭光
她端起酒杯,轉身,一步步走向王仲平。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又似踏在萬丈深淵的冰棱之上。她將酒杯遞到他麵前,笑容溫婉依舊,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魁哥,來,我敬你。”
王仲平正沉浸在計劃得逞的巨大得意中,看著眼前溫順可人、仿佛已被徹底馴服的妻子和這杯象征“和好如初”的美酒,毫無防備。他朗聲一笑,帶著一種“苦儘甘來”、“江山美人儘在掌握”的誌得意滿:“好!婉兒敬的酒,便是穿腸毒藥,為夫也甘之如飴!”說罷,毫不猶豫地接過酒杯,仰起頭,喉結滾動,將杯中那清澈的液體一飲而儘!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嚨,帶來短暫的灼熱感。
放下酒杯,他正欲再對婉兒說些什麼豪言壯語,一股難以抗拒的、排山倒海般的眩暈感卻毫無征兆地猛然襲來!眼前燭火的光暈開始瘋狂旋轉、扭曲、重疊,婉兒那張溫婉含笑的臉也變得模糊不清,仿佛隔著一層晃動的水幕,扭曲變形。他驚駭地甩了甩頭,試圖抓住一絲清明,卻隻覺得四肢百骸的力量如同退潮般被瞬間抽空!一股沉重的麻木感從腳底急速蔓延至頭頂,骨頭縫裡都透著令人恐懼的酸軟無力!
“這酒……”他扶著沉重的額頭,身體劇烈地晃了晃,如同狂風中的枯樹,眼神渙散,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與疑惑,死死看向崔婉兒那張在扭曲光影中、依舊掛著冰冷笑容的臉。
崔婉兒靜靜地站著,如同一尊沒有生命的玉雕。燭光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那雙曾經盛滿愛意的眼眸,此刻隻剩下徹底的冰冷與空洞,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倒映著他搖搖欲墜的身影。她看著他高大的身軀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踉蹌著,徒勞地伸手想抓住桌沿支撐,指尖卻隻在光滑的桌麵上劃出無力的痕跡。最終,“咚”的一聲悶響,他如同沉重的麻袋,麵朝下重重栽倒在柔軟的地毯上,雙目緊閉,徹底失去了所有知覺,隻剩下粗重而均勻的呼吸聲在死寂的書房裡回蕩。
書房內陷入了絕對的死寂。隻有燭火燃燒發出細微的劈啪聲,如同為這場精心策劃的落幕敲著單調的鼓點。
崔婉兒臉上那點最後支撐的、虛假的笑意瞬間剝落殆儘,隻剩下徹底的冰冷與一片荒蕪的空洞。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蹲下身,如同審視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又似在端詳一個精心捕獲的獵物。冰冷的目光如同手術刀,一寸寸刮過王仲平昏睡的臉——這張曾讓她一見傾心、飛蛾撲火般嫁入這華麗牢籠、如今卻讓她恨入骨髓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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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冷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伸向他胸前的衣襟。指尖觸碰到他溫熱的肌膚和衣料下那硬物的輪廓時,她的心還是無法控製地劇烈抽搐了一下,仿佛被那冰冷的金屬燙傷。她屏住呼吸,動作卻異常麻利,解開他衣襟的盤扣,探入那層疊的衣料深處。很快,她的指尖精準地觸到了帶著他體溫的硬物——他和焦桂英的定情發簪!
她猛地將它抽了出來!
冰冷的發簪躺在她的手心,沉甸甸的,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又似一塊凍結了她所有青春與癡心的寒冰。就是它!承載了他對另一個女人刻骨銘心的思念,也銘刻著她崔婉兒徹頭徹尾的愚蠢、深入骨髓的恥辱!
她緊緊攥著這冰冷的凶器,簪尖深深陷入她柔嫩的掌心,帶來尖銳刺骨的疼痛,卻遠不及心中那被反複淩遲的萬分之一!她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毫無知覺、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王仲平。
巨大的悲憤、被徹底欺騙的狂怒、心如死灰的冰冷絕望,如同無數條帶著倒刺的冰冷毒蛇,在她胸腔裡瘋狂噬咬、纏繞、翻騰!它們撕扯著她的五臟六腑,啃噬著她的靈魂,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從內部徹底撕裂!身體因極致的情緒而劇烈顫抖,如同秋風中最脆弱的一片枯葉。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死死堵住,窒息般的巨大痛苦讓她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冒。
“如今……”她的聲音終於從緊咬的、幾乎要滲出血絲的牙關中,極其艱難、極其緩慢地擠了出來。那聲音乾澀、嘶啞,破碎不堪,帶著一種被徹底碾碎靈魂般的絕望和滔天的恨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口泣血而出,伴隨著無法抑製的顫抖,“你的心裡……”她死死盯著他昏睡的臉,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仿佛要將這虛偽的皮囊徹底洞穿,將那顆藏著另一個女人的心挖出來看個分明!聲音陡然拔高,尖銳淒厲如夜梟啼血,在寂靜的書房裡如同驚雷般炸響:
“你心裡真的……隻有我一個崔婉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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