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袁紹大帳內燭火通明、群情激昂的景象截然相反,曹軍大營深處,那座象征著最高權柄的中軍大帳,此刻卻仿佛被一層無形的陰霾所籠罩。空氣凝滯,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曹操端坐在主位之上,身姿依舊挺拔,但眉宇間那揮之不去的疲憊與眼底深藏的血絲,卻昭示著這位梟雄正承受著何等巨大的壓力。他麵前的案幾上,攤著最新的糧秣統計竹簡,那上麵觸目驚心的數字,如同一條條冰冷的毒蛇,纏繞在他的心頭,越收越緊。營外,遠處隱隱傳來的袁軍鼓噪聲、馬蹄聲,雖不激烈,卻連綿不絕,如同附骨之疽,折磨著每一個曹軍士卒的神經。
“吱呀”一聲,帳簾被輕輕掀開,一股濃重的藥味率先飄了進來。隨後,兩名親衛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個形銷骨立的身影步入帳內。來人正是曹操如今唯一能夠倚仗的首席謀士,戲誌才。
隻見戲誌才麵色蠟黃,雙頰深陷,每走一步都顯得異常艱難,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唯有那雙深陷的眼窩中,偶爾閃過的銳利光芒,還證明著他那超凡的智慧仍在燃燒,甚至因為生命的急速流逝而顯得更加熾亮、更加不顧一切。
“誌才!”曹操見狀,急忙起身,親自上前攙扶,將其安置在身旁鋪著軟墊的席位上,語氣中帶著真切的憂慮,“你病體未愈,何苦親自前來?有事喚我過去便是。”
戲誌才艱難地擺了擺手,露出一絲慘淡的笑容,聲音嘶啞低沉:“主公……咳咳……局勢已至生死關頭,誌才……豈能安臥病榻?”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在積蓄最後的氣力,目光掃過帳內同樣麵色凝重的賈詡、劉曄,以及肅立一旁的夏侯惇、曹仁、曹純、於禁等將領。
“袁本初……連日來的騷擾,諸公……想必都已看清其意圖。”戲誌才的聲音雖弱,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程昱、田豐之輩,行的是……陽謀。以勢壓人,以力困人。他們不求速勝,但求……將我大軍困死、拖垮於此地。我軍糧草……尚能支撐幾日?”
負責後勤的劉曄麵露難色,低聲道:“即便一再縮減配給,至多……不過十日。”
十日!帳中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十日之後,無需袁軍攻打,饑餓的軍隊自己就會崩潰。
夏侯惇性子最急,猛地抱拳,獨眼中閃爍著凶光:“主公!既然橫豎是死,不如集結全軍,猛攻一路!末將願為先鋒,就算拚掉性命,也要撕開他袁紹一道口子!”
曹仁相對沉穩,搖頭反駁:“元讓將軍勇武可嘉,但袁軍防線連綿,互為犄角。我軍若傾巢出動攻其一點,其餘各路袁軍必蜂擁而至,屆時我軍陷入重圍,後果不堪設想。此乃取死之道。”
“守又不能守,攻又攻不破,難道我等就在此坐以待斃不成?”夏侯淵煩躁地低吼。
帳內再次陷入令人絕望的沉默。所有的常規戰術,在袁紹絕對的實力和當前無懈可擊的“鎖鏈”策略麵前,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就在這死寂之中,戲誌才忽然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他用一方白絹捂住嘴,片刻後,絹上已染上刺目的嫣紅。曹操看得心頭一緊。
戲誌才卻仿佛毫不在意,將染血的絹布攥在手心,抬起眼,目光如同即將燃儘的燭火,迸發出最後也是最耀眼的光芒。
“元讓將軍之言……雖險,卻道出了唯一生機。”他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種病態的亢奮,“常規戰法,我軍已無勝算。唯今之計,唯有……行險!行那萬中無一之險,置之死地……而後生!”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戲誌才身上。
“誌才有何妙計,快快道來!”曹操身體前傾,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儘管那火焰搖曳不定,仿佛隨時會熄滅。
戲誌才深吸一口氣,枯槁的手指在虛空中緩緩劃過,仿佛在勾勒一幅無形的戰場畫卷:“袁紹此‘鎖鏈’之策,看似無解,實則……有其致命弱點。他將力量分散於各處,如同將五指張開,覆蓋在我軍防線之上。每一指皆有力,但……其掌心,亦即其中軍指揮核心,相對而言,便成了力量最為薄弱之處!”
“中軍?”曹仁眉頭緊鎖,“袁紹中軍必有重兵護衛,豈是輕易可破?”
“非是擊破,而是……斬首!”戲誌才的眼中閃爍著瘋狂而冷靜的光芒,一字一句道,“我軍需行‘雙刃之策’!一為明刃,一為暗匕!”
“明刃為何?”
“由元讓夏侯惇)、妙才夏侯淵)二位將軍,統領我軍目前尚能集結的所有步卒主力,大張旗鼓,猛攻袁軍右翼,也就是張合、高覽的營寨!攻勢要猛,要烈,要做出不惜一切代價突圍的假象!此舉,旨在吸引袁紹及其謀士的絕大部分注意力,讓他們認為,這是我軍絕望下的最後反撲,將他們的目光和預備隊,牢牢釘在右翼戰場!”
“那暗匕呢?”曹操追問,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暗匕……”戲誌才的目光轉向一直沉默如山的曹純,以及曹操身後如同兩尊鐵塔的典韋、許褚,“便由子和曹純字)將軍,率領虎豹騎全部殘餘精銳,以及仲康許褚字)麾下最悍勇的死士,組成一支絕對精銳的突擊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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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語氣變得無比森然:“這支暗匕,不參與正麵戰鬥。待右翼戰事最酣,袁軍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之時,子和將軍便率虎豹騎,憑借其無與倫比的機動性與衝擊力,繞過主戰場,憑借對地形的熟悉,從戰場側翼的縫隙,如同一柄淬毒的匕首,直插袁紹中軍帥旗所在!”
“而典韋、許褚二位將軍,”戲誌才的目光落在兩位絕世猛將身上,“你二人不必領軍,唯一任務,便是緊隨虎豹騎,一旦突破至袁紹中軍大纛之下,便不惜一切代價,斬殺袁紹!袁紹一死,河北數十萬大軍,群龍無首,其‘鎖鏈’不攻自破!屆時,局勢瞬間逆轉,我軍非但可解圍困,甚至能趁勢反擊,一舉擊潰河北之眾!”
此計一出,滿帳皆驚!就連一向以膽大著稱的夏侯惇,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已不僅僅是行險,這根本就是一場驚天豪賭!賭上曹軍最後的有生力量,賭上曹操的命運,去博取那萬分之一的機會——在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
賈詡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誌才此計,過於凶險。虎豹騎雖銳,但深入敵軍腹地,無異於羊入虎口。一旦被察覺,便是全軍覆沒之局。況且,袁紹中軍豈能無備?顏良、文醜等將或許被調開,但其身邊必有趙雲等親近大將護衛,豈是易與之輩?”
劉曄也補充道:“即便成功,如何撤回?此乃有去無回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