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肅靜!肅靜!各位父老鄉親!都抬起頭來!聽本官一言!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一個如同洪鐘撞響的大嗓門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官威拖長了腔調,在暮色漸臨的官衙上空炸開!朱放那微胖的身影撥開人群最前麵的兩個衙役,大步流星走到了青石台階之上。他穿著簇新的、象征著七品官階的深綠綾羅常服,嶄新的烏紗進賢冠端端正正戴在頭上,帽翅隨著他的動作微微顫動。
此刻他雙眉擰起,雙手高舉,用力地向下一壓,做出一個極具安撫意味的姿態,但臉上那副表情混雜著威嚴和一絲仿佛被瑣事糾纏得無可奈何的“痛苦”,拿捏得恰到好處。
“本官深知!這一紙蓋著官家大印的文書,”朱放的聲音陡然低沉,飽含感情,手指仿佛真的在撫摸著一張無形的公文,“要讓你們離開住了幾輩人、甚至是先人留下祖蔭的老宅子,搬離這一方小院窄巷,你們心裡頭啊——本官都知道!難受!像心肝尖兒被挖掉一塊!”
他用力地拍打著自己厚實的胸膛,發出沉悶的“砰砰”聲,震得那胸口的鸂鶒振翅欲飛,“本官是你們的父母官!是烏程數萬黎庶的爹娘!看著自己‘兒女’要離開窩兒了,我……”他像是哽咽了一下,目光掃過那些麵帶戚容、眼神茫然的老者婦人,“……簡直比你們還難受!撕心裂肺啊!”
這一番掏心窩子、情真意切的“告白”,成功地在人群中激起一陣低低的唏噓和微弱的啜泣。一些老人忍不住抬手抹起了眼角。朱放敏銳地捕捉到這氣氛的變化,眼底閃過一絲精光,那悲天憫人的表情瞬間轉為斬釘截鐵的“雷霆”之怒!
“但是——!”他陡然拔高聲調,如同驚雷炸落!右手猛地向春風茶樓方向那條擠在重重屋舍陰影裡的狹窄小巷一指,動作幅度極大,帶起一股勁風!那根如胡蘿卜般的粗手指仿佛戳向了禍害百姓的元凶巨惡!
“近年本縣舟車往來日益頻繁,百貨流通如織!此乃澤被萬民、興我烏程的黎庶之福,朝廷鴻恩所係!”朱放的官腔陡然變得鏗鏘有力,義正辭嚴,“然!這條巷道——”他痛心疾首,聲音裡充滿了切膚之痛,“你們世代居住的那條窄巷!狹窄得隻能容兩人側身而過!
逼仄陰暗,如同蛇蟲鼠蟻的洞穴!坑窪不平,連架小推車都顛簸得如同要散架!商旅過客行於其中,苦不堪言!貨物散落,怨聲載道!這!就是堵塞我烏程城商脈、阻塞吾父老鄉親財源的一條毒蛇!一個拖累全縣富庶通達的千年毒瘤!”
他怒視著眾人,仿佛要喚起所有人的同仇敵愾,“更有甚者!去年臘月,天降寒流!一場接一場的凍雨暴雪!你們左鄰右舍那屋頂瓦片、土牆裂縫!都看見沒?多少地方搖搖欲墜?!本官是夜不安枕,食不下咽!每每思之,冷汗涔涔!”
他猛地又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如同驚堂木落下:“難道非要等到哪一天!老天爺發了威!一聲霹靂響!真個塌下一麵牆來!壓死幾條人命!血流當場!那時候你們才拖著屍體跑到來捶打本官這縣衙的大門不成?!到那時!本官身為父母官,救不得無辜性命,安不了黎庶之心,那是萬死莫贖!此乃天理難容!國法難容!民心難容!人神共憤!”
這一連串帶著強烈血腥畫麵感和道義控訴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楔子狠狠砸進人群!原本隻是因搬遷而生的怨懟和茫然,瞬間被恐懼替代!尤其是一些住在巷子深處、房子確實破舊歪斜的戶主,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身體都在微微發抖,仿佛那致命的牆塌就發生在眼前。巷子裡那經年累月的陰暗潮濕氣味,此刻仿佛變成了索命的催魂符。
簽押房前的氣氛瞬間死寂!唯有朱放那粗重的喘息聲清晰可聞。他滿意地掃視著底下那一張張因恐慌而扭曲的麵孔,知道自己這記重錘砸對了地方。他深吸一口氣,胸膛高高挺起,臉上“痛心疾首”的表情如同變戲法般瞬間融化,換上了一副堅毅果決、為民請命的神采。
“是以——!”朱放的聲音陡然拔高八度,帶著一種宣布曠世恩典般的洪亮激昂,雙手用力向上揮動,如同要撕裂眼前的陰霾!衙役們也隨之挺直了腰板,更顯氣勢!
“經本官夙夜憂思,殫精竭慮,反複查勘輿圖,又親自微服踏遍左近七條街巷勘測實情,並數次行文陳情州府!”他這一套流程說得煞有介事,仿佛經曆了無數艱難曲折,“決意!以萬民福祉計!以千秋大業謀!在此處——!”
他手臂舒展,指向那窄巷深處,仿佛指向一片光明的未來,“興修一條官道!一條嶄新的、寬闊的、筆直的康莊大道!徹底打通城中心南北東西長久以來的交通桎梏!方便天下商旅行走!便利城中父老進出!此乃功在當代,澤被後世的千秋大計!實乃吾皇仁德遠播、感召一方,也是本縣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應儘之責!”
“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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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假的?”
“要修大道?”
人群立刻如同炸開的油鍋!驚疑、不解、難以置信的低呼此起彼伏!修官道?這鳥不生蛋、塞滿低矮房舍的窄巷子裡?不是開玩笑吧?!
“對!就是官道!朝廷敕建!官府監管!千年基業!”朱放斬釘截鐵,聲音蓋過嘈雜,隨即語速陡然加快,如同奔騰而下的瀑布,根本不給眾人質疑和反駁的任何機會!“然則!大道通衢,利國利民,卻也涉及爾等安身之所!本官身為一縣父母,豈能忍心讓我的子民因官家大業而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豈有此理!”
他猛地一揮手,如同揮斥方遒的大將!身後立刻有兩名身材壯實、神情肅穆的衙役應聲捧上來兩樣東西:左邊一人托著一本厚得足以砸死人的、頁角卷邊的魚鱗冊賬簿;右邊一人則端著一個沉重的紅漆托盤,上麵放著十幾串用紅繩穿好的嶄新銅錢!銅錢在晚霞映照下折射出誘人的、仿佛還帶著朝廷鑄錢爐餘溫的光芒!
“凡是此道築路紅線之內!應行搬遷安置的戶主房客!無論是主是佃!聽真咯!豎起耳朵聽本官把三條惠民安宅之計說明白!”朱放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響,每一個字都清晰地送入每個人的耳朵:
“其一!天恩浩蕩,豈能薄待我民!”他手指指向那本厚厚的魚鱗冊,“依爾等所棄房產,無論大小新舊,一律經縣衙三班六房胥吏會同戶曹主事現場勘察丈量!按官造地契房契文書所載等級、新舊、間架規模核明!”他頓了頓,目光炯炯,“核明之後,一律在足額補償現有房產損價之外——”
他特意強調了“之外”二字,“另!有!一筆!”他聲音再次拔高,“豐厚無匹的安家搬遷之資!那是真金白銀!由縣衙庫銀現銀撥付!絕不拖欠!絕不打條!每一戶至少這個數!”他伸出兩根胖胖的指頭用力撚了撚,暗示一個遠超市價的豐厚數額!足以引得底下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