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食的餘光終於被天邊吞儘,像一枚鏽死的銅錢沉入鐵水。陳三槐坐在十三具棺材圍成的圓心,左手三根手指黑得發亮,像是被雷劈過的樹杈。他沒動,也不敢動——那道由黑霧凝成的屏障還在頭頂緩緩旋轉,裂紋已經爬到了第七道,像老式電視信號不良時的雪花線,時不時閃出一截判官筆的虛影,筆尖抵著霧膜,一寸寸往下壓。
他低頭,掌心那塊沾血的補丁還在發燙,“槐”字微光未散。剛才那一按,像是從祖墳裡借了三分鐘陽氣,把崩塌的陣眼硬生生頂了回去。可他知道,這隻是緩刑。
驢車在十步外打轉,蹄子刨地,鼻孔噴白氣。它聞得到危險,畢竟上個月剛在奈何橋頭直播賣過紙元寶,見過閻王殿的稅務稽查隊是怎麼把逃稅鬼魂塞進掃碼槍裡掃的。
他從車底暗格摸出一杯奶茶,塑料杯,半透明液體泛著詭異的金綠色,杯底沉澱著幾粒芝麻大小的黑色顆粒——湯映紅前天塞給他的,說是“特調陰德補劑,喝完忘點事,對心好”。當時他還笑:“你這不就是孟婆湯兌珍珠?”
現在他不笑了。
他擰開蓋,一股桂花香混著鐵鏽味衝進鼻腔。他仰頭,一口氣灌到底。
液體滑進喉嚨的瞬間,左眼像是被人拿燒紅的鐵簽子捅了一下。視野炸開,不是痛,是無數畫麵像老式幻燈片一樣亂閃:賒陰鋪的賬本、紙錢燃燒的灰燼、顧客臨死前攥著契約的手……然後,畫麵突然定格。
一間巨大的廳堂,地麵鋪著黑白格的大理石,牆上掛著電子屏,滾動著“陰債指數12.7”“冥幣兌陽壽彙率10.3”之類的字。一個穿西裝的男人站在講台前,側臉熟悉得讓他胃抽——威廉·孔,澳商,六道輪回集團ceo,真名孔門生。他手裡舉著話筒,笑容標準得像是殯儀館門口的電子迎賓。
“各位投資人,”孔門生的聲音像是從水下傳來,“陰債證券化項目正式啟動。我們將三萬具未償陰魂打包成abs,底層資產穩定,違約率低於1.8。未來,冥幣將登陸元宇宙交易所,實現跨維度流通。”
畫麵一跳,陳三槐看見自己太爺爺——年輕版,穿民國長衫,袖口卷起,正提筆在一份文件上簽字。文件標題是《陰間資產跨境托管協議》,右下角印著“六道輪回國際控股”徽記,編號rr1987001。他認得這個編號格式,上個月查走私案時,在塔吊運單上見過一模一樣的。
太爺爺落筆時,袖口滑出半枚銅錢鏈墜,上麵刻著“劉”字。
陳三槐瞳孔一縮。
不是被迫,也不是被騙。是合作。
可那枚“劉”字錢,是他祖上替劉備鑄衣帶詔時留下的信物,隻傳血脈,不傳外人。太爺爺戴著它簽字,等於在契約上埋了後門——要麼是留了反製手段,要麼是……早就知道這一天會來。
他正要細看,右眼突然一熱,血順著顴骨往下淌。陰債清單的殘影又回來了,密密麻麻蓋在記憶畫麵上,像彈幕刷屏。他咬舌尖,強行聚焦,想再看一眼協議落款日期。
畫麵卻像被什麼抹去,猛地一黑。
他猛地回神,發現自己還坐在亂葬崗,手裡空杯落地,滾了兩圈,停在棺材縫邊。屏障上的裂紋已經擴展到第八道,判官筆的虛影幾乎要戳穿霧膜。時間不多了。
驢車突然尥蹶子,車轅一歪,從陰影裡探出個腦袋——夜巡鬼差張黑子,反戴著工作證,嘴裡叼著半截狗尾巴草,低聲說:“湯老板來了,彆說話。”
話音未落,一陣風卷著桂花香飄來。
湯映紅穿著改良旗袍,腳踩恨天高,手裡拎著保溫桶,走得不急不緩,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跳間隙上。她走到陳三槐麵前,二話不說,彎腰撿起空杯,指尖蘸了杯底殘留的液體,輕輕一嗅。
香味變了。
前一秒還是桂花甜香,下一秒成了苦杏仁味,像是氰化物混了蜂蜜。
她臉色沒變,可眼神沉了下去。
“這東西,”她盯著他,聲音壓得極低,“不是給你看的。”
陳三槐沒吭聲,隻是把補丁塞回懷裡。血還在滲,可“槐”字的光沒滅。
“地府最高機密。”她繼續說,像是在陳述天氣,“看一眼,少十年陽壽。你剛才,看了不止一眼。”
他想笑,笑不出來。
她盯著他看了三秒,目光滑到他胸前的補丁,嘴唇動了動,像是要說什麼,又咽了回去。最後隻留下一句:“下次彆喝這麼急。”
她轉身要走。
陳三槐忽然開口:“我太爺爺……是不是早就知道?”
她腳步頓住。
沒回頭。
“知道什麼?”她問,聲音輕得像風吹紙灰。
“陰債證券化。跨國托管。孔門生。”他盯著她的背影,“他簽的不是協議,是遺書,對吧?”
湯映紅抬起手,像是要扶一下發髻,指尖卻在微微發抖。她沒回答,隻是從保溫桶裡取出一袋熱奶茶,放在地上,轉身走了。
高跟鞋聲漸遠。
陳三槐低頭看那袋新奶茶,封口貼著標簽,印著“特調·遺忘型”,可生產日期被劃掉了,隻留下一行手寫小字:
“喝之前,先燒紙。”
他沒動那袋奶茶。
他低頭,把空杯撿起來,塞進驢鞍暗袋。杯壁內側,還沾著一點綠色殘液,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像是某種加密信號。
屏障上的裂紋,爬到了第九道。
喜歡鬼眼道士我的陰債有點多請大家收藏:()鬼眼道士我的陰債有點多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