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蹄上的鈴聲停了。
不是因為陳三槐解開了繩,而是鈴舌裡的影子自己縮了回去,像一根被抽走的筋。他沒去碰,隻把箱子往懷裡緊了半寸,燙得掌心發麻。那股熱不是火,是活人碰不了的陰司私印在冒煙,燒的是輪轉司的批文,也燒他後脖頸的汗毛。
他抬頭。
富商宅的牆比上回高了三尺,磚縫裡嵌著紙童殘片,灰白眼珠朝外凸著,像是死前最後一刻還在盯路。陳三槐蹲下,指甲蓋磕了磕銅錢,磕出一聲脆響——不是算賬,是試牆。
牆震了。
不是物理的震,是陰符在應。他左眼一抽,看見磚縫裡浮出細密紅字,全是“陳”姓欠款記錄,年份從光緒三年跳到去年臘月,最後一筆寫著:“陳三槐,陽壽未儘,陰債疊加,判官陸離批:雙倍計息。”
他把銅錢塞回袖口,撕下道袍左肩的補丁,又扯右襟一塊,拚出北鬥七星的形狀,用桃符血粘在胸前。補丁歪斜,第七顆星塌了角,但他知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紙兵們剛才沒攔他,也沒燒合同。
他們讓他走。
所以他得走快點。
往生咒鈴重新係上驢蹄,他拍了下驢屁股。驢沒動,反把頭一偏,耳朵抖了抖,像是聽見了什麼他聽不見的聲音。三息後,它才邁步,蹄落無聲,鈴聲卻響得古怪,一長兩短,像是在回話。
牆內的紙童動了。
不是自爆,是轉頭。三百雙灰白眼珠齊刷刷轉向驢車方向,脖子發出紙張折疊的“哢哢”聲。陳三槐屏住呼吸,右手按在桃符裂口上,血珠剛滲出來就被補丁吸了進去。北鬥七星紋微微發燙,像貼了張退燒膏藥。
他翻牆。
腳剛落地,地麵就軟了一下。不是土鬆,是陰氣凝成的幻陣被觸發了。他右眼立刻流淚,血絲順著臉頰滑下,滴在鞋麵。左眼則看見腳下浮出一片婚禮現場:紅毯鋪地,紙人賓客舉杯,鼓樂齊鳴,司儀是個眼珠外翻的紙紮道士,正高喊:“一拜天地——”
他抬腳踩碎紅毯。
幻陣裂開一道縫,露出底下井口的輪廓。井沿刻著“劉”字,反咒還在震,震得他腳底發麻。他沒再看,直奔宅後密室。
門是木的,漆成大紅,門楣貼著“百年好合”的喜字,門縫裡透出檀香和牛眼淚混合的腥氣。鎖是請柬,燙金邊,封皮寫著“恭請陳三槐觀禮”,落款是富商名字,墨跡未乾。
他冷笑。
撕下最後一塊補丁,貼在門上,正好蓋住“觀禮”二字。然後他用桃符劃破手掌,血滴在請柬封皮,畫了個“陳”字。
門開了。
鈴聲自動斷了三息。這三息裡,他聽見了手機震動的聲音。
密室不大,四壁貼滿陰陽合同複印件,全是“婚前財產公證”格式,但條款寫著“陰庫地脈使用權轉讓”“祖宅風水抵押協議”。桌上一台手機,屏幕亮著,顯示一條未發送的短信:“貨已入陶窯,等你收網。——”。
他伸手去拿。
手指離屏幕還有半寸,哭喪棒突然從袖中滑出,一頭插進手機耳機孔。棒身微顫,像是在讀取什麼。他沒動,隻等。
三秒後,屏幕解鎖,跳出聊天記錄。
“陸離:紙兵情緒穩定嗎?”
“我:穩定。他們以為在談社保,其實是在等爆。”
“陸離:很好。等他們認主,就讓陶窯塌。”
“我:師父的槐木符傳給他了,他會查到你。”
“陸離:查到又如何?陰司賬本,誰寫誰有理。”
陳三槐盯著最後一條,右眼的血淚滴在屏幕上,暈開一個“理”字。他左眼卻看見文字背後浮出另一行——那是他祖宗的陰債清單反光映出來的真話:
“操控紙兵暴動,毀祖宅風水,竊地脈陰庫。判官陸離,幕後主使。執行人:富商,實為判官副手,代號‘紅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