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12月5日的夜,宋埠鎮外的官道上,馬蹄裹著破布,踩在結霜的土路上隻發出悶啞的“噗噗”聲。
g民黨第12軍教導師的先頭部隊正貼著路邊的白楊林潛行,帶隊的張團長攥著懷表,表蓋開合的輕響在死寂裡格外刺耳——距離尹家河還有十裡,距黃安城東門,不過二十裡。
“加快腳程,子時必須到尹家河渡口。”張團長的聲音壓得比風聲還低,他靴筒裡藏著李介仁的親信送來的密信,信裡用朱砂標著鄂東軍的布防:東門由李雲龍帶第一小隊駐守,西門是義勇隊的農軍,北門僅有兩個班的哨兵——那是黃安城最薄弱的缺口,也是教導師選定的突破口。
宋埠鎮的狗吠剛起就被一聲槍響掐斷。
三個巡夜的農協會員倒在鎮口的老槐樹下,溫熱的血在凍土上洇開,很快就結了層暗紅的冰。
張團長踢開農協會員緊握梭鏢的手,梭鏢杆上還纏著“打土豪分田地”的紅布條,他往地上啐了口:“泥腿子的玩意兒。”
隊伍穿過宋埠鎮時,家家戶戶都黑著燈。
隻有鎮西頭的油坊還亮著微光,坊主老王頭正往油缸裡倒油,忽聽後窗“哢嗒”輕響,他抄起門後的劈柴刀,剛轉身就被一支黑洞洞的槍口抵住腦門。
“召集所有船工,到尹家河渡口,敢聲張就掀了你的油坊。”
士兵的槍托撞在老王頭後腰上,他踉蹌著往外走,看見院子裡捆著十幾個船工,都是被從被窩裡拖出來的,棉襖上還沾著炕席的紋路。
尹家河的渡口停著七艘烏篷船,船板上的冰碴被士兵用槍托敲碎。
老王頭被刺刀逼著解開纜繩,船剛離岸,他就聽見下遊傳來隱約的歌聲——是農軍的巡邏隊在唱《國際歌》。
張團長猛地按住老王頭的頭往水裡按:“再敢出聲,把你喂魚!”
渾濁的河水嗆進老王頭喉嚨,他看見船尾的士兵正往水裡拋著什麼,仔細一看,是巡邏隊的紅袖章,上麵的黃五角星在水裡打著旋兒沉下去。
子夜的風突然轉向,帶著黃安城方向的煙火氣。
黃安城東門的箭樓上,李雲龍正往槍膛裡壓子彈。
他鼻尖沾著黑灰,那是剛給城牆根的土炮填完火藥。
“隊長,潘總指揮剛才派人來說,今夜風邪,讓咱們多盯著北門。”王二柱抱著一捆梭鏢跑上來,棉襖被汗水浸得發亮,“周先生在西門查崗,說讓咱們卯時換崗時去取新造的土炸彈。”
李雲龍往嘴裡塞了塊凍硬的窩頭,咬得牙床發酸:“北門那倆班都是新兵,我總覺得心裡不踏實。”他往城下望,護城河的冰麵反射著月光,像條碎銀鋪成的帶子。
幾天前打退獨立旅後,農軍把拆民房剩下的磚石全堆在了北門,本以為能撐些時日,可此刻看著那片黑沉沉的城牆,他總覺得後背發緊。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不是巡邏隊的節奏——巡邏隊是三人一組,馬蹄聲該是“噠噠噠”的三響,可這聲音密集得像急雨。李雲龍猛地拽起王二柱:“快,敲梆子!”
梆子聲剛響過三遍,北門方向就炸開了震耳的槍聲。
李雲龍往城下扔了個火把,火光裡看見黑壓壓的人影正往城牆上搭雲梯,槍子“嗖嗖”地從耳邊飛過,打在箭樓的木柱上,木屑濺了他一臉。
“他娘的,是正規軍!”李雲龍扯開嗓子喊,“給我把土炮推上來!”
農軍們七手八腳地把兩門土炮挪到垛口,炮口還纏著紅綢子——那是婦女會的姐妹們縫的。
李雲龍親自點火,引線“滋滋”燒著,他盯著雲梯上攀爬的士兵,直到看見最前頭那人的帽簷,才吼道:“放!”
“轟!”
土炮噴出的鐵砂混著碎石,像一把巨傘罩向敵群。
雲梯上的士兵紛紛墜下,慘叫聲混著骨折的脆響在夜裡炸開。
王二柱舉著步槍往下掃,槍膛燙得能烙熟餅,他瞥見一個士兵正往城下扔炸藥包,抬手一槍打在那人手腕上,炸藥包在半空炸響,火光把半個城牆照得如同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