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是這群殘存的日本兵在人生中感到過最漫長的一次等待。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滾燙的鐵板上煎熬。
整個後半夜,再也沒有槍聲響起。但這種死一般的寂靜,比槍林彈雨更讓人感到恐懼。因為他們知道,那個鬼魂一樣的狙擊手並沒有離開。他就潛伏在周圍無儘的黑暗中,像一隻耐心的狼,注視著他們這群瑟瑟發抖的羔羊,隨時可能撲上來,咬斷他們的喉嚨。
沒有人敢睡覺,甚至沒有人敢合眼。
十幾個士兵背靠著冰冷的車廂和同伴的屍體,圍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圈,手中的步槍因為握得太緊,關節都已發白。他們的眼睛,像驚弓之鳥一樣,死死地瞪著前方。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們緊張得差點扣動扳機。
“天……天快亮了……”
終於,一個士兵指著東方的山脊,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眾人齊齊望去。隻見那黑沉沉的天幕邊緣,果然透出了一抹魚肚白。雖然微弱,卻像是一劑強心針,注入了每個人絕望的心裡。
“太好了!終於天亮了!”
“我們……我們活下來了!”
壓抑了一夜的恐懼,在看到光亮的那一刻,終於化作了劫後餘生的狂喜。幾個士兵甚至激動得哭出聲來,癱軟在雪地裡,再也站不起來。
代理指揮的渡邊軍曹,也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的臉上,滿是疲憊和憔??悴,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
“都彆放鬆警惕!”他用沙啞的聲音,強打起精神,對眾人喊道,“天亮了,那個家夥的優勢就沒那麼大了!但是,我們還沒脫離危險!”
他很清楚,白天雖然視野好了,但也意味著他們的行蹤更容易暴露。
“軍曹,我們現在怎麼辦?是……是馬上撤退嗎?”一個士兵急切地問道。
“撤退?當然要撤退!但不是現在!”渡邊走到中村曹長的屍體旁,看著那早已凝固的血跡,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我們必須派人回去報告!把這裡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報告給縣城指揮部的山田大佐閣下!”
派人回去報告?
這個提議,讓剛剛才放鬆下來的士兵們,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回去,就意味著要獨自一人,穿過這片危機四伏的死亡森林。
“誰……誰去?”一個士兵小聲地問,同時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所有人的目光,都遊移不定,誰也不敢和渡邊對視。
渡邊的目光,緩緩地掃過每一個人的臉。他看到了恐懼、猶豫和退縮。
最終,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名叫“小林”的年輕士兵身上。小林是這群人裡年紀最小的,平時以腿腳快而聞名。
“小林!”渡邊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喊道。
“哈……哈伊!”小林身體一顫,立正站好。
“你,跑步速度最快,對這一帶的地形也相對熟悉一些。”渡邊指著縣城的方向,“我命令你,立刻出發,用最快的速度趕回縣城,向山田大佐報告!告訴他,中村小隊在黑瞎子溝遭遇不明敵人狙擊,傷亡慘重,中村曹長已經玉碎,請求緊急戰術指導!”
“我……我一個人?”小林的臉瞬間變得慘白,毫無血色。
“對,就你一個人!”渡邊的聲音冷硬如鐵,“我們剩下的人,必須留在這裡,看守物資和……同伴的屍體,等待命令。這是命令!你聽明白了嗎?”
“可……可是,軍曹……那個鬼魂……他……”
“沒有鬼魂!”渡邊打斷了他,“隻有一個狙擊手!天亮了,他不敢輕易露麵!你隻要沿著大路,快速奔跑,就不會有事!這是你為帝國儘忠的機會!去吧!”
在渡邊嚴厲的目光逼視下,小林知道自己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他咬了咬牙,從地上拿起自己的步槍和幾個飯團,重重地頓首。
“哈伊!我保證完成任務!”
在所有同伴既同情又慶幸的複雜目光中,小林深吸一口氣,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宿營地,沿著那條來時的山路,開始了亡命的狂奔。
……
兩個小時後,平泉縣城,日軍守備司令部。
山田信雄大佐,正用一塊潔白的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他心愛的武士刀。刀身寒光閃閃,映出他那張瘦削而冷酷的臉。
“報告!”
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個負責城防的中尉,神色慌張地闖了進來。
山田的眉頭,微微一皺,擦拭的動作,停了下來。
“什麼事這麼慌張?天塌下來了嗎?”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威嚴。
“報告大佐閣下!”中尉一個立正,敬禮道,“中村曹長派回來的傳令兵,剛剛抵達城門!情況……情況非常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