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泉縣城,日軍守備司令部。
空氣,仿佛凝固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山田信雄大佐,正用一塊沾了桐油的細棉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一杆剛剛從兵器庫裡取出來的九七式狙擊步槍。他擦得極其仔細,每一個零件,每一個縫隙,都擦得鋥光瓦亮,在窗外投射進來的慘白日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嗜血的寒芒。
他的辦公室裡,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新上任的守備隊中尉,名叫“小野”,是個剛從陸軍士官學校畢業的年輕人,此刻正像一根標槍,筆直地站在辦公桌前,臉上,帶著一種理論派軍人特有的、還未被戰場磨平的狂熱和倨傲。
另一個,則是那個僥幸從山神廟逃回來的偽軍翻譯官,王麻子。他此刻正像一條被抽了脊梁骨的癩皮狗,跪在辦公室的角落裡,渾身,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說。”
山田頭也不抬,嘴裡,緩緩地,吐出了一個字。
“大……大佐閣下……”王麻子磕頭如搗蒜,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恐懼,“小……小的說的,句句屬實啊!那個‘楊瘋子’……他……他簡直就不是人!他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魔鬼!我們……我們的人,連他的影子都沒看見,就……就全完了啊!”
“我問的,不是這個。”山田緩緩地,將一顆黃澄澄的狙擊子彈,壓進了槍膛,發出了“哢噠”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他抬起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睛,看著小野中尉。
“小野君,我讓你清點的損失,結果出來了嗎?”
“哈伊!”小野猛地一個頓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子,翻開,大聲彙報道,“報告大佐閣下!山神廟一役,我方渡邊曹長以下,共計玉碎三十七名帝國勇士!偽滿警察部隊,死亡……不計。”
“田中中尉東門追擊戰,其本人及麾下第二中隊,共計玉碎五十四人!另有偽滿警察、保安團丁……死亡七十餘人!”
“武器方麵,”小野的聲音,頓了頓,顯得有些艱難,“我們損失了九二式重機槍一挺,歪把子機槍四挺,擲彈筒兩門,三八式步槍超過一百二十支,各式手槍二十餘支……以及,存放在山神廟軍火庫內的,所有彈藥和炸藥……”
“啪——!”
山田猛地將手中的狙擊步槍,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
巨大的聲響,嚇得王麻子和門外的衛兵,都齊齊一哆嗦。
“也就是說,”山田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裡撈出來的一樣,“在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裡,我,大日本帝國陸軍大佐,山田信雄,就在這個小小的、連地圖上都懶得標注的楓樹鎮,損失了近百名帝國勇士,和一個裝備齊全的加強中隊?!”
“哈伊……”小野的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而我們的對手……”山田緩緩地轉過身,走到王麻子的麵前,用腳,輕輕地,挑起了他那張寫滿了恐懼的臉,“……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人,和一群,連槍都端不穩的,支那泥腿子?”
“是……是……”王麻子已經嚇得快要尿了褲子。
“哈哈……哈哈哈哈……”
山田突然,仰天大笑了起來。
那笑聲,尖利,刺耳,充滿了無儘的瘋狂和怨毒。
他笑著,笑著,眼中,卻流出了兩行血紅的淚。
“奇恥大辱……這是我山田信雄,自出生以來,遭受過的,最大的,奇恥大辱!!”
他猛地一腳,將王麻子踹翻在地!
“廢物!通通都是廢物!”他指著小野中尉,指著門外的衛兵,指著整個司令部,歇斯底裡地咆哮著,“你們,還有那些死掉的蠢貨!你們,都是帝國的蛀蟲!你們,讓我,讓第三師團,讓整個關東軍,都蒙上了無法洗刷的汙點!”
“大佐閣下息怒!”小野“撲通”一聲,單膝跪地。
“息怒?”山田的笑聲,戛然而止。他轉過身,重新拿起那杆狙擊步槍,用一塊絲帕,輕輕地,擦拭著冰冷的瞄準鏡。
“不。”
他的聲音,再一次,恢複了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靜。
“我現在,很高興。”
“因為,這隻狡猾的、會咬人的老鼠,終於,成功地,激怒了我。”
他緩緩地抬起頭,那雙血紅的眼睛裡,燃燒著一種名為“毀滅”的火焰。
“小野君。”
“在!”
“傳我的命令。”山田的聲音,如同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立刻,給通化,給新京,發電報!就說,平泉縣境內,發現抗聯主力部隊蹤跡!請求戰術指導和兵力增援!”
“納尼?!抗聯主力?”小野愣住了,“可是大佐閣下,我們麵對的,明明隻有……”
“我說的,是抗聯主力。”山田冷冷地打斷了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你,有意見嗎?”
“不……不敢!”小野的心,猛地一顫,連忙低下頭。
“很好。”山田滿意地點了點頭,“另外,命令我們守備隊,剩下的所有部隊,第一、第四、第五中隊,全部!取消休假,進入一級戰備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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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把城裡,所有能喘氣的偽滿軍、警察、保安團、自衛隊,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集結起來!告訴他們,這次,是‘聖戰’!每個人,都必須參加!誰要是敢當逃兵,我就先滅他全家!”
“大佐閣下……”小野的臉上,露出了震驚的神色,“您……您這是要……要傾巢而出?”
“傾巢而出?”山田冷笑一聲,他走到地圖前,拿起一支紅色的鉛筆,將整個“黑瞎子溝”連同周圍方圓百裡的山區,都畫進了一個巨大無比的、血紅色的圓圈裡。
“不。”
“這一次,我要——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