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洞裡的時間,仿佛已經失去了意義。
楊汝成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醒著,還是在無儘的、充滿了血腥味的噩夢中沉淪。他隻知道,洞外的風雪,似乎又大了幾分,那如同萬千惡鬼同時咆哮般的聲響,幾乎要將他那本就脆弱的耳膜徹底撕裂。
高燒,像一團頑固的、看不見的火焰,依舊在他體內灼燒。那些用最原始方法處理過的傷口,雖然暫時止住了血,卻依舊傳來一陣陣鑽心的、跳動般的劇痛。
“咳……咳咳……”
他蜷縮在樹洞最深處的角落裡,劇烈地咳嗽起來,每咳一下,都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了一把,疼得他眼前陣陣發黑。
他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塊用破布條包裹著的、早已凍得如同石塊般的玉米餅子。
這,是他身上,最後的一點食物了。
他用那把鋒利的剝皮小刀,小心地,切下了一小塊隻有指甲蓋大小的碎屑,放進了嘴裡。
乾硬的餅子,在他的口中,慢慢地,被唾液和血水融化,變成了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無比珍貴的暖流,緩緩地,流淌進他那早已空空如也的胃裡。
就在他,準備將那塊救命的餅子,重新珍而重之地包好,揣回懷裡的時候。
一陣極其輕微的、不屬於風雪聲的“沙沙”聲,突然,從洞口的方向,傳了進來。
楊汝成那雙因為高燒而顯得有些渙散的眼睛,驟然一凝!
他整個身體,都像一頭被驚擾了的、潛伏的野獸,瞬間,就進入了最高度的戒備狀態!
他想也不想,就將那塊餅子塞回懷裡,然後,用那隻還能勉強活動的左手,死死地,攥住了身邊那把同樣冰冷的、沾滿了血汙的斧子!
“沙沙……沙沙……”
聲音,越來越近了。
那不是人的腳步聲。
那是一種,帶著某種獨特的、屬於野獸的節奏的,爪子刨開積雪的聲音。
緊接著,一個巨大、漆黑,散發著一股濃重血腥和野性氣息的頭顱,悄無聲息地,從那被風雪半掩蓋的、狹小的樹洞口,探了進來。
那是一頭狼。
一頭,體型巨大得,如同小牛犢子一般的,雄性頭狼。
它的一身皮毛,本該是如同黑緞子般油光水滑,但此刻,卻沾滿了凝固的血塊和泥土,有好幾處,甚至被撕扯得露出了下麵血肉模糊的皮肉。它的左後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斷了。
它就那麼,堵在洞口,一雙在黑暗中,散發著幽幽綠光的、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樹洞最深處,那個同樣身負重傷,卻又同樣散發著駭人殺氣的,男人。
空氣,在這一瞬間,仿佛都凝固了。
楊汝成的心,沉到了穀底。
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躲過了上千名日本兵的天羅地網,最後,卻要死在一頭畜生的嘴裡。
他看著那頭狼,那頭狼,也看著他。
一人一狼,兩個同樣被逼入絕境的、受傷的孤魂,就在這個狹小的、冰冷的樹洞裡,展開了一場無聲的、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對峙。
“嗚——”
那頭孤狼的喉嚨裡,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充滿了威脅和警告的咆哮。它齜起那滿是鋒利獠牙的嘴,鼻翼,在空氣中,不斷地翕動著。
它聞到了。
聞到了楊汝成身上那濃重的血腥味。
更聞到了,他懷裡,那塊雖然乾硬,卻又散發著一絲糧食香氣的,玉米餅子的味道。
楊汝成沒有動。
他隻是將手中的斧子,握得更緊了。他那雙因為高燒而布滿了血絲的眼睛,同樣不帶一絲感情地,回敬著對方。
他知道,這個時候,誰先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膽怯,誰,就會成為對方的盤中餐。
“畜生……”他緩緩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岩石在摩擦,“看樣子……你今天,是把我,當成你的晚飯了?”
那頭狼,似乎是聽懂了他話裡的挑釁,喉嚨裡的咆哮聲,變得更加的低沉,更加的危險。
它拖著那條受傷的後腿,試探性地,向著樹洞裡,挪動了一步。
楊汝成也用那隻完好的左手,支撐著地麵,將自己那殘破的身體,緩緩地,向後挪動了一寸,將自己的後背,死死地,抵在了冰冷的樹乾內壁上。
他退無可退。
“來啊。”他看著那頭狼,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瘋狂的笑容,“反正,老子也活夠了。能拉上一頭狼王墊背,到了黃泉路上,也不算虧。”
那頭狼,似乎是被他身上那股悍不畏死的、瘋狂的氣勢,給鎮住了。
它停下了腳步,那雙綠油油的眼睛裡,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近乎於人性化的,忌憚和疑惑。
它不明白。
眼前這個兩腳獸,明明已經虛弱到了極點,明明隻要自己撲上去,就能輕易地,咬斷他的喉a嚨。
可為什麼,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氣勢,卻比自己,見過的任何一頭熊瞎子,都要可怕?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對峙,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繼續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